我不是什么好东西。

即使身负救世的使命，但“对谁好、对谁坏”，依然只存乎于一念之间、好恶之中。

我有不对付的人，讨厌，甚至想要灭之而后快。

这并不因为我有救世的使命，而有所改变。

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心中的大义，也无法战胜私心。

归根结底，只是个凡人。

……

柯然站起身，看向江畔。

几天前，他就是站在那里，说出了“隔岸见灯火，江水如龙鳞……可谓胜景”，而被路人称赞。

今天，还是在那儿！

他斩杀数十人，手段狠辣果断。并不因为对方不是目标而是普通人，就有丝毫心软。

“我啊……”

柯然微微叹息。

与一年前不同了，这次，还是稍稍有慈心作祟。

回想起今日的种种。

雨中混战！

众人伤残而无助。

“还没结束，还要……”

柯然心中某种东西涌动着，不是仇恨，而是某种，激动的、颤抖的、莫名的感情。

柯然一拍储物袋，取出面具、黑袍。

穿戴整齐，转身。

进入暖宫。

此事，还没结束！

……

走上通往北海南畔的道路，这是第二次了，他相对熟悉了些——那里，是与郭爷初遇的地方。

柯然心情沉重。

小雨两三点，湖畔千百屋。

时间不同，天气不同，但原来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柯然截住一个流浪汉：

“你们这儿，有位郭爷？”

完全是一副“我听说”的语气，音色也特地用灵气进行了调整，明明不久前才亲手手刃了那人，还能在这儿明知故问。

柯然都佩服自己。

却也自知自己这手段埋汰。

此行，正为直捣黄龙，灭杀褴褛翁，以绝“其欲杀人夺宝”之后患，免得被日后报复。

为此，这种“打听”，是必要的——

打听到褴褛翁的住处，去给这个事情，画一个句号。

“是吧？有位郭爷？”

柯然装模作样。

流浪汉则一脸古怪，看着眼前这黑袍人，犹豫道：

“你是外地来的吗？我们这儿确实有位郭爷，你有什么事儿吗？”

柯然嘴角微扬，道：

“哦，郭爷果然在这儿吗，能劳烦你通报一声吗？”

……

流浪汉一脸狐疑：“郭爷昨儿个有事儿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呢……你是来干嘛的？！”

“还没回来啊？我，是外地来的修士，与那位郭爷有一笔大生意要谈，或者你们这儿有没有别的管事的，劳烦引荐引荐。”

流浪汉眉毛颤了颤：

这个人，话说得倒是没毛病，但是……

一袭黑袍，还戴着面具？

光这副打扮，就不像个好人。

“别的管事儿没有……你过两天再来看看吧。”

柯然道：“别别别，我真的很急，这样，你们这里，有没有辈分高的，或者资历比较老的，我……”

“你到底想干嘛？！”

流浪汉怒斥。

气氛僵住。

柯然眉头微皱：这么警惕吗？

“杀点人，搞出点动静，直接引褴褛翁出来”的想法，在柯然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柯然有些惭愧：

自己竟也陷入到了这种思维怪圈之中？！

意图，一杀破万法？

这种想法，不仅有病，而且有害，还丫有毒，还混账。

……

柯然有些泄气。

正在此时，不远处，一位姓岳的老者颤巍巍地走过来，看了眼黑袍的柯然，又看向流浪汉。

柯然认得这老者！

他是那晚的岳爷爷——这正是辈分高、有资历的老人。

或许他知道，褴褛翁的住处？

……

岳爷爷察觉到了异状，专程来说和。

流浪汉见状赶忙道：“岳老爷子！您干嘛呀？回去歇着吧，这儿没事儿，您……”

岳爷爷摆摆手。

仰头，看着柯然。

柯然低下头，面具下，一脸漠然，仿佛是看待将死之人一般的眼神……

他没有杀心。

但也没有好意给这些人。

仿佛是察觉到柯然身上难以亲近的气场。

岳爷爷用力睁开双眼。

凝视柯然半晌，最后摆了摆手，让一旁的流浪汉先离开，自己则慈祥笑笑，说道：

“你来找小郭呀？你跟我来吧。”

见柯然不动，岳爷爷叹息道：

“你啊，再怎么着急，小郭昨天被人叫走了，出去办事嘞，你有天大的事儿，也得先等他回来呀。”

柯然愣愣的。

岳爷爷有极浓重的口音。

他也是分辨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对方的意思……

……

半刻钟后，那间熟悉的铁皮房。

屋内，岳爷爷正生火煮饭——是很简单的菜汤，放了点盐巴，两味佐料提鲜。

柯然看着周围的环境。

那天晚上就是在这间铁皮房外，柯然与郭爷初遇。

现在，已经是天人永隔了。

柯然心无障碍。

只是觉得造化弄人，却不觉得后悔。

那晚，郭爷带着上百人围住柯然，口诛笔伐之下，似乎要动手，当时柯然还惊讶——

“这帮生活在尘埃里的市井泼皮，竟然会有如此的凝聚力？！”

后来才明白。

哦，上头还有一个！

结丹境大圆满，褴褛翁。

柯然看向岳爷爷。

现在，他得套话，把“褴褛翁的住所”从对方口中套出来。

“岳老爷子，您，叫郭爷？”

“小郭啊。”

岳爷爷嘿嘿一笑，翻腾着铁锅里仅有的几片菜叶子，道：

“他当初，刚来这片区的时候，我还很年轻，头发都还是黑的嘞，现在呀，老喽……”

岳爷爷拿出一只破碗，用抹布擦干净，随后递给柯然。

柯然摆手拒绝。

岳爷爷笑了笑，继续道：

“你们都叫他郭爷，他以前啊，就是我们这片区的小郭。很立整的一个人，也很励志，我记得，他那时候，随身带着一把剪刀，每天见到他，他的胡子、头发，都很利爽……”

岳爷爷开始回忆过去。

不时笑笑。

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

柯然立在铁皮房外，目光没有聚焦，望着远处，不知在想什么。

“当时啊，是他主张大家靠双手挣钱。你别误会，不是偷，也不是抢，是拾东西。虽然挣得少，也累，但大家呢，都是挺直了腰杆儿……”

柯然看向岳爷爷。

出言打断：

“您知道，有位褴褛翁吗？”

他变了心思：

直入主题，毫不遮掩！

岳爷爷微微一顿，停下手边的事，看向柯然，浑浊的双眼带着愁绪，仿佛是被提到了伤心事。

“知道……曾经很熟。”

柯然微微诧异。

随后问道：“他，是个怎样的人？”

岳爷爷略有些欣慰：

“他呀……人不坏……是人都有贪念的，你饿了四十年，得到先人的遗产，成为结丹境，人都是……”

岳爷爷有些哽咽。

仿佛这里面有很多故事，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唉，造化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