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众人因为自身的身份和对面小姑娘的身份而纠结不知如何发问的时候，躺在厚实干草垫子上的张老爷子幽幽转醒了。

“祖父，祖父！”一旁的半大小子见此不知哪来的力气激动地想扑过去抱着老者痛哭，可他刚有几分动作就被自个怀里的两只小家伙给拦住了。

“张叔你醒了？”一旁原本还打算问的人忽然不打算问了。

一来他们是农场的人就算下放到大队里被人弄死了，那群人说不定也是乐见其成。

二来，小姑娘如果想伤害他们，昨天就不会再新棚屋的门口吃肉给他们喝肉汤。

就拿现在的生活来说，下雪那天清河大队的人只要不给他们住处、不出面给予他们任何帮助。那要不了几天农场的所有人都会撑不住死去。

可清河大队的人却出面帮了，以至于棚屋里的人一看到是这个三四岁的小姑娘抬手给张家老爷子喂东西他们便没有想到要去阻止，好似骨子里已经认为清河大队的人不会主动伤害他们。

他们只是认定了无论是谁的命令，清河大队的人都不会用他们尊重且宠爱的小姑奶奶来害人。更何况害的还是他们这群已经沦落到如此境地的、无足轻重的人。

如果不是想害人，那就说明只可能是在救人。

躺在干草垫子上的张文元，也是张老爷子缓缓睁开眼，神情有些恍惚，再次醒来后他先是看见了面前那个肤色白嫩可爱的小姑娘，而后眼眸转了转才看顺势看向一旁哭到上气不接下气，怀里却还小心抱着两只陌生小家伙的孙儿。

“京墨，别哭了。”

张文元布满褶皱的面颊上瘦出了凹陷，看尽沧桑的浑浊眸子微微压低，他轻叹了一口气。哪怕早已预知他这么个老头子要是一蹬腿去了下面，自家孙儿在这世上就彻底是孤儿了。可眼前这景象却依旧让他嘴里泛起苦，比儿时受罚干嚼黄连时还要苦。

是他这个老东西对不住张家的子孙。

张老爷子曾经宽大的肩不知在何时已经瘦成了两把漏风的骨架。他自觉对不住家人，但他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列祖列宗，也对得起华国。

只可惜，本就子嗣凋零的张家，如今更是只剩下了一老一少。

一九四四年，张家的大儿子因被定为张家下一任家主所以被岛国敌人抓走，后音讯全无。张家大儿媳憋着一口气拼死生下了京墨这孩子后便大出血，撒手人寰。

那时他下的几味药之中就有‘京墨’，为了不让孩子忘记逝去的母亲，他才会给孩子取名‘京墨’。

如今一转眼十几年过去了，京墨也快十五岁了，可因为跟着他去农场遭罪，将近十五岁的年纪看着竟还如八九岁的孩童一般瘦弱、矮小。

张文元感到痛心，所以他拼着一把老骨头努力给孙儿铺路，但如今......他已是油尽灯枯，再无生机......

这会应该也是回光返照的片刻吧。

张老爷子眼神不舍的看着自家孙儿，而身旁的众人都屏着呼吸看着他。

“大哥哥别哭鼻子啦，快把锦宝的大白小白还给锦宝吧~”阮似锦软乎乎的声音听的张京墨下意识愣了愣，他张了张嘴，没反应过来什么是大白小白，脑海里只有祖父要离开他这件事。

直到张京墨那默默等着自己回光返照时间结束的祖父抬手指了指他怀里的两小只，张京墨这才反应过来，然后轻手轻脚的把怀里香喷喷的软和襁褓还给了个头不高的小姑娘。

襁褓里的两个小家伙已经醒了，正抬起小脑袋，水汪汪的蓝眸好奇的打量着眼前的世界和人。

“小姑奶奶......”张京墨也和众人一样的喊法，世家最是注重辈分，因而他将面前的小姑娘当做长辈去看待，而不是当做一个三四岁的孩子：“我、我家祖父没事了吗？”

半大小子哽着声，满眼的祈求与害怕。张京墨的手艺是一旁的张老爷子一点一点教会的，所以油尽灯枯的脉象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清楚。

只不过一向以学好祖父手艺为荣的小小少年，这一会竟渴望着自己手艺不好，他希望是自己学艺不精诊脉诊错了。

“唔，有事......”小姑娘粉嘟嘟的小嘴轻轻张合了两下，张京墨的那颗心也紧张的提了起来。

对上他绝望的眼神，阮似锦乖乖道：“大哥哥，你家爷爷太瘦了，比锦宝的大白小白还瘦呢，这样对身体不好哦。”

那颗扔到张老爷子口中的药丸是她随手炼制的低阶版固本培元丹，最近在空间里调整适合眼下年代的丹方配比，所以炼制了很多。

在修仙界，固本培元丹意味巩固根本，培养元神，但药效偏向的还是培养或修补受损的元神。

但在这里的这颗便是以巩固根本、增进寿元为主，培养心神为辅。

眼前的张老爷子前半生心中一口郁气凝结于心，后半生吃苦，夜夜费神，哪怕已经知道自个快死的情况下还是在费神逼迫自己提着一口气给自己唯一的孙儿铺路。

今个大约是觉得孙儿在清河大队里不会被人欺负，所以在松下了那口气，精气神一松直接就散了。

本身张老爷子的身体情况就很糟糕，再加上精气神一散，自然眨眼的就快没命了。

这样的一颗固本培元丹大约能让凡人增寿十年到二十年，根据身体底子的情况不同，药效自然会有偏差。

不过对于眼前的张老爷子来说，能再多活十余年，那能够改变的事情就多了。指不准靠着他那本《伤寒杂病论》上的方子，活到寿终正寝也不是没可能。

中医固本养人，治病治本。跟那动辄在身上开个大口子让人元气大伤的西医可不同。

西医治标不治本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医生把人当成块破布似的这边开个口子，那边开个口子，短时间确实没问题，但这人哪怕活下来身体也绝对不似从前了。

病看起来是治好了，可人也去了半条命，失去了健康。长此以往，人的身体素质越来越差，要生的病还多着呢。

说来可气，要是西医那么好，他们何必来抢华国的中医？但有些人却始终觉得中医是糟粕，觉得中医治理疗效太慢。可不慢慢来怎么固本根治？总不能下猛药害人吧。

“祖父。”

张京墨怀里没了两只小家伙窝着之后动作明显更自由了，他跪在干草垫子跟前稚嫩的脊背挺的笔直，他泪眼朦胧道：“祖父，求您不要在为京墨费神了。翻过年孙儿就十五了，已经能为祖父撑起一片天了。京墨可以挣工分换粮食养活祖父。”

说完，张京墨弯腰磕头，忍着哽咽恳求道：“求祖父给京墨一个尽孝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