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昭年回府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黑了，刚下马车一抬眼似乎瞧见了一旁台阶上有人坐着，半个身子靠在守门的石狮子上。

他起先以为是无家可归者，自腰间点了银钱出来，走近才看清她的脸。

这一看叫他立了很久，才慢慢蹲了下来。

她也不知道来了多久，很重的酒气，不知现在是喝醉了还是睡着了？他轻轻探了探她冰凉的侧脸，小声唤道。

“慕宁？”

她一下便睁开了眼，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你回来了？”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脸白的不太正常的样子，眼下面还带着明显的酒晕。

“……你是不是病了？你怎么喝得这么醉？”

傅昭年眼中有些担忧，正想拉她起来，这地上夜里也凉。

苏慕宁倒是自己先扶着石像起身了。她站在台阶上好似和他一样高。

“慕宁，你怎么会一个人坐在这里？”

她沉默了片刻，随即笑了一下。

“我今夜是特意来恭喜傅相的，听闻你答应了婚事，可真是一桩金玉良缘！”

傅昭年抿着唇看着她没有说话。

“那北曌的公主年轻貌美，听闻还会跳舞唱曲，傅相好大的福气啊！”

“婚期可是十八？那日我定要来讨杯酒添添喜气。我给傅相随个大红包吧！”

说着她就把手伸到自己袖子里去找，摸了半天摸出来几个似圆的东西郑重交到他手心。

“……是祝我早生贵子吗？”

傅昭年看着手中的几颗带壳的盐水花生，神色不明。

苏慕宁便歉意道：“我今日真的给你带了很多钱，可是路上送给别人了。怎么会就剩这么点碎银了呢？”

她眯着眼睛数着他手中的银子，傅昭年捏住了那些花生，将手背到身后。

这浓浓的酒气啊，她到底喝了多少？怪不得今夜她难以沟通。

“慕宁，你喝醉了。”

“胡说！”

她不屑地反驳一句，扶着石像站的笔直笔直，神情有些倨傲起来。

傅昭年看她的脸色，便没忍住劝道：“少饮酒，总归对身体不好。”

说完这话，他又觉得自己可真是像她的兄长，难怪她心中也会这样觉得。

便听见她哼了一声，有些阴阳怪气。

“那公主是我姨母，从今以后我不如就叫你一声姨夫吧！”

她还微微朝他弯腰，“多谢姨夫关心！”

他微微垂眼，声音有些僵硬。

“……慕宁想这样叫，便就这样叫吧。”

于他来说，兄长和姨夫也没什么区别。

苏慕宁闻言收了笑，突然有些恶狠狠道。

“傅相上次还说不会答应呢，你什么时候也学会骗人了？”

他似有些黯淡地看着她，道：“君恩浩荡。”

“只是君恩吗？没有美人恩？”

她好似怀疑地瞅着他。

他凝眉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

“我等一个人长大，等了许多年。可她长大了，却不是我的了。”

苏慕宁闻言有些难过，觉得腹中又痛了起来，隐隐翻腾着呕吐之意。

他一直在等九公主么？

“慕宁，我不等了。”

傅昭年眼中似有些疲惫，情爱一事真是磨人心神，这天下哪有那么多两情相悦？多的是如他一样自作多情之人！

她竭力压着腹中难受的感觉，软了些态度，拉着他的袖子。

“傅昭年，陛下知道那公主是北曌的细作，他故意塞给你的！你是不是被她给骗了？她让你找她的心了么？她对别人也这样说！她不是真的喜欢你！”

她怕他不相信，便继续道：“我母后也是北曌送过来的公主，他们惯会用这样的美人计，那个云敏焉定然不是个好东西！”

傅昭年却发现她脸色愈发不好，可以说很差了，有些惨白。

“……慕宁，你神色不大好，夜深了先回去休息吧。”

苏慕宁松开了他的袖子，冷哼了一声。

“你不高兴了是么？我说那公主不好，你生气了是么？”

傅昭年见她又无理取闹了，叹了口气。

“我没有生气。”

她便凑近看着他的眼睛，瞧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我来瞧瞧姨夫是不是真没生气？”

傅昭年浅浅呼了口气，离她稍远一些。她倒是提醒自己了，此后不要逾矩，不要再有非分之想。

他便移开了视线，轻声道：“我让人送你回府。”

她摇了摇头，立刻拒绝。

“不要，我想要你送我。”

傅昭年看她要下来，又后退了一步。

她一愣，便站在台阶上没有再动。

“我还有事，送不了你，让管家送你回去。”

苏慕宁眯了眯眼睛，松开了扶着石像的手。

“傅相，你来扶我。”

傅昭年看了眼她脚下的台阶，不过一级而已。

“你自己能下来。”

她抬起一只脚，虚虚地在空中探着，身形便有些摇晃。

“你不是说我醉了么？我会摔吧？”

傅昭年沉了脸，微微严肃道。

“慕宁，不要玩闹。”

她闭上眼，下一瞬就毫不犹豫地向前跌去。

傅昭年很是无奈地叹气，刚好就落在她耳边。

“我说了我会摔的。”

她睁开眼看着他近在矩尺的脸，眼中有些笑意。

“你是故意的。”

他便要松开怀里的人，心中很是清楚。

苏慕宁似无意将手圈在他的脖颈上，拦住了他。

“我不是。”

傅昭年觉得她贴的太紧，尽力侧着脸怕碰到她。

“你起来吧。”

“昭年哥哥，我脚疼。”

她在他胸前哼哼唧唧起来。

他想起上次她在宫门口摔到脚，便赶紧低头看过去。

“哪里？”

这一低头却差点碰到她的鼻尖。

他心中一紧，却被她的眼神看的心神一荡，有点恍惚起来。

她抬着眼似一直盯着自己的唇在看，他顿时连呼吸都微屏了，眼中有些不知所措。

但见她一寸寸靠近。越浓的酒气倒叫他又清醒了几分。

看着她的唇，傅昭年突然觉得有些难以言喻的委屈之感。

她总是这样惹得他心慌意乱，转身又只管自己叫哥哥，他是年长她不少岁，可到底算她哪门子的哥哥？

昨日承恩殿中，陛下待她温柔，她也体贴，他们两个人立在一起，分明似一对佳偶，谈笑间拿自己做谈资。

她分明又是毫不在意的样子。

想来是他从前误会了，以为她是不愿意的，还想过要带她离开。

到头来，还是他自己一个人在自作多情。

傅昭年偏了脸，在她茫然的眼神中推开了她。

“慕宁，你不能这么对我。”

她只是喝醉了，今日与他搂搂抱抱，缱缱绻绻，明日醒来就又会剩他一个人胡思乱想，心神不宁。

“慕宁，不要再让我误会了。我没你想的那么聪明。不要再像小时候一样，你已经长大了不是么？”

她攥着自己的手心没有说话，看着他站起来背过身去上了台阶。

苏慕宁知道他生气了。他很少对自己生气的。

“对不起，我刚刚是故意摔的。”

傅昭年没有回头，只觉得她全然是孩子气。假摔也是，想亲他也是。

她三心二意。

苏慕宁见他还是不理自己，便觉得是不是刚刚自己冒犯了他，让他不高兴了。

“……我不过是开个玩笑，又没有真的碰到你。”

傅昭年突然转过身，认真看着她道。

“慕宁，这世道虽然让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左怀右抱，但我从来不是这样的人。你也不要三心二意。”

苏慕宁一愣，他是怪自己不该打扰他吗？

他只想和以后的夫人一生一世一双人？

傅昭年按捺着所有的情绪，沉声道。

“你在此等着，我让管家出来送你回去。”

说着他便要敲门叫人。

他要走了。苏慕宁看着他背对着自己。

傅昭年还没有敲下去，不料背后突然贴上来一个人，她自后抱着他的腰，蓦然哭了起来。

“我说谎了！我刚刚都是说谎的！我今日不是来祝贺你的！”

“你带我走好不好？”

“你不要和公主成亲，我喜欢你！你带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