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您瞧这个燕子风筝好还是这个蝴蝶的好？”

芙玉是新调来昭华殿的宫女，她活泼爱笑，心思细腻，是长喜奉命挑选的。

苏慕宁不喜欢人多，王府里从前也就锦书一个贴身伺候。

芙玉见她不答话，也还是笑。

“都很好看呢，娘娘选不出来，便两个都留下。等待会儿陛下散朝来了再选吧。”

今日微风，阳光和煦。实在是太适合放风筝了。

芙玉看了眼园中的蓝天，又看向自己如今的新主子。

她坐在廊下台阶，微微靠着朱红的雕花柱子，膝上摆着一本书，翻了一半的位置。

她微蹙着眉，低头看着，春日的阳光便洒在她脸上，她发上，她的裙摆上。

芙玉看得出神，这位新妃听说是来自民间的美人，如今圣眷正浓，陛下今日还要陪她放风筝呢。

长喜总管也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小心伺候，说这位脾气不好。

可她伺候了几日，也没觉得有什么娇纵的地方，就是不太搭理人。

“慕宁！”

突然的一声，叫芙玉赶紧回神，她便看到是苏贵妃来了。

她没仔细听叫的是哪两个字，心想贵妃不会是因为失了宠，来寻麻烦的吧？

便赶紧上前拦在自家主子身前。

“奴婢请贵妃娘娘安。”

苏梓馨没有理会她，冲着依旧低头看书的苏慕宁又叫了一句。

“慕宁，你理理我吧！”

芙玉有些为难起来。

“贵妃娘娘，陛下有旨，任何人都不得擅自打扰我家娘娘。”

苏梓馨瞪了她一眼。

“我又没有闯昭华殿，御花园还来不得了么？”

芙玉一想似乎也是啊，只好回头去看她。

苏慕宁旁若无人地翻了一页，没有看她们。

苏梓馨推开芙玉，跪坐在她身旁，堆出了一个笑脸，去牵她的手。

“慕宁，我想了这么多天，我知道错了，你就原谅我吧！我不该怀疑你的！”

苏慕宁挡开了她的手，起身站立，那书也自她腿上滑落在地。

她居高临下地垂眼睨着她，眼中倒没什么情绪。

“贵妃在叫谁？”

苏梓馨都愣了，她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一般。

“……慕、慕宁……”

“贵妃认错人了吧？我不是那个从民间来的女子么？”

她当真是嘲讽又冷漠。

苏梓馨牵强笑了笑，手指有些发抖地去拉她的裙摆。

“慕、慕宁，你别这样和我说话。别气了好么？你看，陛下也没有责怪我们不是吗？现在这样还不好吗？”

说完她就拿过一旁的风筝，讨好般地说。

“今日风很好啊，慕宁是想要放风筝吗？不如我们一起去？”

苏慕宁看着她粉饰太平的假笑，眼中更加冰冷。

“看来你是觉得我那日所说是在开玩笑是么？”

苏梓馨眼神躲了躲，捏着那个风筝没说话。

苏慕宁抬手指向廊下的荷塘，这几日的雨水还有点深。

“你再不走，我便送你下去。”

芙玉一听，惊讶地眨了眨眼。看来长喜总管说的是对的，果真脾气不好。

苏梓馨虽然害怕她如今这样，但是心中不信。

“慕宁，我们是亲……”

她话还没说完，便自肩上被推了一把，整个人向后跌去。

芙玉是眼睁睁地看着贵妃落水的。

她张大了嘴，呆立了片刻，直到水中的求救声才叫醒了她。

“……来、来人啊！快来人啊！贵妃落水啦！！”

这、这、这不愧是后宫宠妃间的宫斗！太激烈了！

话说如此明目张胆真的好吗？？！！

不都是私底下暗戳戳斗的么？？！！

如今是怎么了？人都这么急躁的吗？

陛下不会怪罪吧？毕竟是贵妃啊！

不会连带着她也一起怪罪吧？

完了完了，看来她是跟错主子了。

等到太监宫女闻声而来，跳进水中救回了瑟瑟发抖的苏贵妃，芙玉才哭丧着脸打算劝自家娘娘去请罪。

就说不小心手滑了，陛下信不信不重要，关键是认罪的态度要诚恳，最好赶在苏贵妃告状之前，声泪俱下地先哭一番！

把男人的心先哭软半截！

最好能哭到床上去！那肯定要少罚一点！

谁料一转身，根本就找不到娘娘的影子。

天呐，还畏罪潜逃了！

芙玉眼前一黑！

心中哀嚎，果然跟错主子了！

前殿刚刚散朝。

云敏焉一愣，挥起的右手还没有放下去，她眯着眼笑了笑，看着来到自己眼前之人。

“傅相今日竟然不躲了么？难不成是被我这日日殷勤给打动了？”

傅昭年看到身后同僚探究打趣的目光，便道。

“公主，臣有事相谈，此处不宜，还请随臣移步。”

云敏焉给他一个“我什么都懂得眼神”，小声凑到他身边道。

“跟我来，御花园最近人少，最适合男女偷情了。”

御花园不久才死了人，现在很是冷清。不过花开的好极了，她还是很喜欢的。

紫藤花架下的四角凉亭，盘根错节的枝蔓在亭顶交错蔽日，藤花已经落了多日，剩下茂密的枝叶，风动时沙沙声就响了起来。

“这是我从北曌带的茶呢，傅相尝尝啊？”

云敏焉十指纤纤，将茶盏推到他跟前。

傅昭年垂眼看了下热水中舒展的绿茶，并没有动手。

“臣今日是来向公主致歉的。”

她饶有兴味地撑着脸看他。

“看来敏焉猜错了，傅相今日不是被我打动，而是来拒绝我的啊！”

他眼中有些愧疚，直视着她。

“臣确实为此而来。”

云敏焉眼中突然有几分讥笑，瞥了他。

“傅相大人不是人人都称赞的君子么？怎么还能如此出尔反尔？先前已经答应了，如今又要反悔，你未免也将我和你们陛下的脸面看得太过儿戏了！”

傅昭年依旧正襟危坐，接下了这份质问。

“是臣的过错，叫公主为难了。”

她眼中的嘲讽又盛了几分。

“所以今天你来找我，是想要让我去和你的陛下说吗？”

他不想做这样得罪萧祁的事，便要把这推给她去做？他竟然是这样的人么？

看来他也不过如此。到底男人就是这个样子的，自私自利。

傅昭年摇了摇头，道。

“公主误会了，臣并不是要您去和陛下说。”

她蹙眉，似有些不信。

“那你今日来和我说什么？”

他有些愧疚地看着她认真解释。

“臣举棋不定，此举实在有损公主的名声，所以特意来向您道歉。臣知道言语单薄，抵不了我过错之一二。”

云敏焉眼中微愣，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今日只是为道歉而来？

为了一个被强加的婚姻，来向她道歉？

这可真是……

这天下高位男子还有诚心向女子道歉的吗？

在他们眼中，女子不过是棋子，是筹码，是战利品而已。

便如她从小所见，亲生血脉也要处处算计。

她心中疑惑不解。

“……你为何要向我道歉？”

“正如公主刚刚所言，臣出尔反尔了，曾因一时心乱应承了陛下，如今心中后悔。今日见到公主，无论如何要与您坦诚此事。”

他说到此便从袖中拿出一枚玉牌，放在桌面上，推到她面前。

“公主远道而来，如今只身留在启都，想来也是艰难。臣于您有亏欠，便以此傅家门符做略一补偿，此后我府中家卫、宅院、钱产都由您调配，臣祝愿公主事事顺遂。”

云敏焉怔怔地伸手拿了起来，细细看着那个门符上面的傅字，沉默了许久。

她突然笑了，漫不经心道。

“从前也不是没有给我送礼的，但别人都是向我求爱，傅相大人倒是头一个一边送礼一边拒绝我的。”

傅昭年这是把家都给自己了。

从此，她是傅家的女主人，却不是傅夫人。

他便也温和一笑，没有答话。

云敏焉把玩着那个牌子，开玩笑似地说道。

“你都诚心诚意地拒绝我了，要不我去和陛下退婚吧？让他骂我一顿好了！”

她去和萧祁说，总要比傅昭年去说的好。

傅昭年闻言微愣，随即摇头认真拒绝。

“无妨，这本就不是公主的错。”

云敏焉正想要说话便看见一人进了园子深处，那人拖着繁琐的宫裙，穿过一旁的回廊，绯色的背影消失在廊下尽头。

那是不是萧祁的新宠？

傅昭年也看见了，他搭在茶盏上的手似颤抖了一下，便垂下眼平复了片刻。

“……公主，臣要说的话已经尽了，便不再叨扰。”

云敏焉顿时把目光从那身影上移回来，看着他已经起身。

又看着他行礼告退。再看着他的背影。

她突然慢慢倒在桌面上，冰凉的石桌贴着脸颊，她抬手自他的茶盏里蘸水在上面一笔一画写了个傅字。

水迹很快就干了。

她敛了笑，有些失神地想，傅昭年这种人可太讨厌了！

他应当是要走了的意思吧？

他要去哪呢？

他走了也好。

再不要看见他，多见一眼，多言一句，都要动心了。

该死的，他怎么能如此真心实意地来向自己道歉呢？

这世上为何会有这样的人活着？

她根本就不在意什么名节名声！谁稀罕他的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