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点燃了长夜。

初七的月色不太圆满，但好在星空璀璨，明日定然会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萧祁坐在床边，他心中微微有些紧张，脸上神色也似有迷茫和焦灼。

蓦然，他不满地对长喜问道。

“到底是哪里的规矩，说什么新人前一日就不能相见？”

他此刻就想去见她，想和她一起等着明日的太阳升起，做第一个看她穿上凤袍的人。

长喜想了想，认真又无语地回答道。

“回陛下，这是自古以来、宫里宫外都有的规矩，见了会犯冲的！您还是忍一忍吧！”

他想大抵是自己不全乎，作为半个男人，倒是不太理解陛下的紧张是从何而来。

瞧陛下今年二十又二了吧，也不小了，又不是没有男女房事经验的童小子怕在新婚夜出丑，这突如其来的做作是为哪般？

当初起兵登基也没见他这么心慌意乱过，回想当时陛下不过二十，年轻气盛的很，提着剑立在朝堂之上，说谁敢反对就削了谁的脑袋。

长喜觉得他如今是越发不长进了！

萧祁倒是没想到他心中嘀咕了这么多，皱着眉站了起来。

长喜以为他不听劝执意要过去昭华殿，正准备拦一拦，却见他只是在屋中来回踱步。

走了半天，他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借口。

“想来她也是紧张的，朕去劝劝她好了！”

长喜想也没想就脱口而道：“那应该不会吧，娘娘她都成过……”

成过两次亲了，这都三婚了！他在陛下陡然转冷的眼神中一把捂住了嘴。

萧祁冷冷看着他，显然面上是十分不悦。

“朕觉得你如今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啊？你是不是觉得朕不会在这样的日子里罚你？”

长喜捉急忙慌地跪了下来，虽然知道陛下他肯定不会在今日掌罚自己，但还是赶紧讨好道。

“奴才失言！陛下，其实奴才想说的是您与皇后娘娘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这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啊！”

萧祁满意了一些，又在床边坐了下来。

他觉得就是这样的，都说好事多磨么，虽说她前两次成婚不是和自己，但洞房花烛的总是自己吧！

说到底，他才是名副其实的那个！

他闭着眼睛慢慢想着明日的流程，再想到第三遍的时候，唰一下睁开了眼睛。

他还是紧张！

莫名其妙的紧张，不全是因为新婚，好像还有其他的。

隐隐约约的不安。

觉得这些日子好像有些不真实之感，像做梦一样虚幻。

这不是突然之间的感觉，而是时时刻刻萦绕在他心头挥之不去的恐惧，只要一离开她，就会有这样的感觉。

只有看着她还在对自己笑着才能放心。

长喜不会懂的，没有人会懂他的心情。

萧祁抬手按在自己焦灼的心口上，突然又再次站了起来，有些不容置喙地强硬道。

“朕要去看她！”

说着他就大步流星地往外走了，长喜赶紧起身跟了过去。

一边追一边劝。

“陛下，这不吉利！”

“陛下！还有几个时辰就明日了！”

“陛下！娘娘怕是休息下了！”

年纪大了，就是不如年轻人跑的快。

长喜扶着墙喘着气休息了片刻，看着陛下消失的背影，撇了撇嘴，暗自编排起来。

这没成过亲就是不一样，看娘娘她就很沉的住气，瞧陛下他这不争气的样子！

昭华殿。

芙玉及女官们刚刚给苏慕宁试穿完衣服，置备好了明日清晨的一切，再三嘱咐了要注意的事项。

直到确认已经没有任何差池了，才向她一一告退离开。

安静下来的一室静谧，摇曳着一地的烛光。

苏慕宁拿着梳子慢慢梳着自己的头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出神。

她好像什么都没想，又好像什么都想了一遍。

为何明日的钟声还没有响起。

她看着安静躺在盒子里的那支凤钗，把它拿了起来仔细凝视着，眼中却什么神色都没有，看了许久才慢慢站起了身，朝窗边走去。

正把手扶上窗柩，想要推开的时候，外间有一股力气把它按住了。

随即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慕宁，别开窗。”

她怔了一下，微不可查地皱眉起来，却还是轻声问道。

“陛下怎么会在这里？”

萧祁眼色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在此已经站了好久了。

看着殿内许多人围着她走来走去，虽然隔着一扇窗只能看到隐约的身影，但他还是很轻易就知道哪个是她。

原本没想惊动她的，谁知道她来开窗户。

“朕知道今夜不能见面，如今这样也不算见了的吧？”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钗子，随意笑了一下回道。

“不算。”

萧祁听到她笑了，也放松起来，斜靠在窗台上，看着她朦胧的身影，由衷道。

“慕宁，你明日一定是最好看的！”

她也自窗边靠了下来，烛光把剪影投在窗户上，微微拉长摇晃。

“萤烛之姿罢了，承蒙陛下的厚爱。”

他抬手朝她映在窗纸上的影子触过去，赏心乐事谁家院，良辰美景奈何天。

一时有些情不自禁地心跳加速起来，喃喃自语般小声道。

“……朕、我真的好喜欢你。”

或许就像戏文里说的那样，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慕色少艾，他不曾想自己会如此深陷其中，于情于心的事，真是万般不由得自己做主。

万万人之上的帝王又如何？

还不是要祈求神明抬爱，让所爱即所得，所得即所愿。

苏慕宁听见了他的话，她抬手与他手掌安放之处交叠在一起，垂眸轻声说道。

“我知道。”

她微微闭着眼睛想着，她早就知道了。

她早就知道了。

他眼中微颤了一下，欣喜过后又徒然落寞起来。

“慕宁，我不是只要你知道，我可以和你说千遍万遍，但……你能不能和我说一次。”

她从来没有说过喜欢自己，即便是叫夫君，叫哥哥，叫他的名字，叫过很多让他高兴的情话，但她从来没有说过喜欢。

他就假装不知道，假装不在意，其实如何能不知道，可是他能怎么办？

不陪着她粉饰太平，还能怎么办？

可是他们明日都要成亲了。

他扶在窗台上的手不自觉地因紧张而微曲着指节，执着地等着里面那个人回应他。

钟楼的声音先一步遥遥地传了过来，铜声在夜里一点一点回响。

苏慕宁睁开了眼睛，静心听着这期待已久的声音，眼中有些莫名的笑意，像是在提醒他一般。

“陛下，是今日了。”

他将头也轻轻地靠在窗上，低低的应了一声。

“是的。”

她看着眼前这个人，慢慢凑近他，对着影子在他耳边道。

“我也喜欢你，陛下。”

他有些僵硬地抬起了脸，眼中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情，愣愣地朝里间望着，好像已然忘记了呼吸。

良久，他才好似清醒过来，确认一般急切地追问。

“……慕宁，你说什么？”

“你刚刚说什么？我、我没听清楚……”

“……你再说一次好不好？”

她站立在窗边，垂首低笑了起来，语气间染上几分羞涩。

“陛下，今夜再说给你听如何？”

他觉得所有的不安好似都被驱散了，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手中吱呀一声抬起了一点窗户。

苏慕宁有些惊讶地抬手按住了，急急地叫了一声“陛下”。

他声音有些低哑和温柔，自下方的缝隙中朝里面探进来他的手。

“……我想见你。”

现在就想见，即刻就想，想抱一抱她。他可以闭着眼睛的吧。

她微微蹙眉，看着他的手，有些意味深长道。

“我想和陛下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