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着的殿门，引来了一室的晚风。

风自他身后袭来，吹起他的衣角，带动她的长发。

吹起了潮湿的血腥的味道，混着殿中的焚香，甚是腻人。

苏慕宁慢慢自手臂上抬起脸，神情无比的悠闲，看着他失魂落魄的如定住了一般。

她拿起妆台上的凤钗，随意地一抛，丢在他的脚下，眼中是嘲讽的笑。

“陛下选的，很好用。”

萧祁被砸在地上的一声清脆的响声叫回了神，他惊恐万分地看着那钗子前段上沾染的血色。

比那镶嵌的红宝石还要赫然。

下一刻他冲了过去，一把自她拖着的左袖间，颤抖着翻出她的手腕。

果然……如他所料……

一瞬间雪白肌肤上交错的划痕，流淌的鲜血叫他整个人都在不由自主的发抖，眼中潮湿的都有些看不清这一切了。

他强自镇定，一手自伤口的上方紧紧握住又微微地举高，另一只手则严密的捂在伤口上。

等到他低头再看着她，眼中已满是绝望的痛苦，喉间似泣似颤。

“……你……你……”

她没有看他，而是幽幽地看向窗台，另一只手朝那里指去。

“陛下是想问我何时动的手吗？”

“你看，就是刚刚钟声响起的时候，我特意选的，你不是一直说今天是个好日子么？”

他明白了，是她说也喜欢他的时候……

萧祁红着眼，忍住了心中快要窒息的感觉，朝她哽咽又轻声哄道。

“……安乐，你是不是不想成婚？你来和我说啊！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我、我不逼你了，我再也不逼你做什么了！”

“求你别这样好不好……”

苏慕宁突然站起了身，手中挣扎起来，看着他冷然又愤怒道。

“去你的安乐！谁叫这个名字！”

萧祁有些哀求地看着她，害怕她手中的伤口加剧，连忙道。

“不叫了，我再也不叫了，慕宁、慕宁你别动！你在流血……你不要动，太医马上就来了！”

她好整以暇地平静下来，全然是毫不在意自己的伤势，眼中甚至有些惬然的笑意。

那笑意让他愈发心惊，也愈发觉得寒冷。

他有些控制不住地任眼眶中的热泪滴落下来，小心翼翼又满怀绝望地问道。

“……慕宁，你这些日子都是骗我的么？”

她安静地看着他的眼，看这个人第一次在自己面前落泪，看那水珠滴落在地上，和她滴落的血珠一样的潮湿。

“不然呢？”

她有些漫不经心地问道，又似想起来什么趣事。

“我曾经问过陛下人心好不好玩，可那日你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今日我有答案了。”

“我觉得，还不错。”

这是他从前不小心伤她那次，她伏在地上的时候问他的话，因为他故意骗了她。

他闻言缓缓又沉重地闭上了眼睛，微微仰着头，眼泪顺着深刻的下颌滑进衣领间，消失不见。

他似有些怔怔地小声道。

“……不要这样对我……求你了……”

苏慕宁微眯着眼睛，绕有趣味地看着他的脸，一字一句道。

“不要这样？可我不是哄的你很高兴么？”

萧祁狠狠颤抖了一下，口中已经咬出了血腥味，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只能胡乱道。

“……不要、不要这样……求你了……”

她听的莫名觉得好笑，黑压压的眼眸盯着他道。

“求我？陛下，不是我要来求你的么？难道不是我一直在求你的么？”

“我好害怕啊！从前是我姐姐和侄儿，如今是昭年哥哥，你总是威胁我。”

“可是现在我想通了，我死了就不必管任何人了，陛下你去杀吧，杀了他啊！”

“杀了他也比折辱他好，你以为他是我吗？他是我这样的人吗？”

萧祁拼命地朝她摇头，泣不成声地慢慢在她身前跪了下来。

“我错了！慕宁我知道错了！”

“我再也不敢了……”

“我不动她们，我永远不会再动她们，求你相信我一次！”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妒忌他，我太妒忌他了……”

“是我没用，是我对你不好，求你了，求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吧……”

“我会改的，我一定会改的！”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跪在自己面前，神情冷冷道。

“我不信你了，萧祁。”

她也曾努力过的，以为尽力给他想要的自己，就能让一切回归平静。

可是不会，她再努力都抹平不了他心中的刺。

如今她不想再努力了。

萧祁仰着脸满眼哀求，语气微微讨好道。

“我发誓，我向你发誓！”

“我是真的爱你！”

“你要我怎么做？我都听你的！”

苏慕宁慢慢把手覆在他按着自己伤口的手背上，朝他微微低头靠近了一些，似缱绻道。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

“自你为我遣散后宫，自知道你冲进火中想救我，自你在江陵抓到却不杀我，自那日我威胁你，你却不敢动我……还有今日，你的眼泪。”

“你放手啊，捂着做什么？你既然这么喜欢我，我就把这条命也送给你好了！你难道不高兴么？”

他止不住地摇头，他不要她死。他从来没这样想过。

她在报复他，她在用她自己来报复他。

她好似畅快地俯视着他的脸，打量他眼中的痛楚。

“萧祁，你痛不痛？”

他痛的都快要恍惚了，眼中的神色微微涣散，剧烈地喘着气呜咽起来。

“……慕宁，我、我好疼……”

他从前受过数不清的伤，从来没有流过眼泪，殊不知诛心的疼才是人间炼狱。

她点点头，道：“那就好。”

萧祁有些崩溃地弯下腰，将头抵在她膝间，泣声道。

“……饶了我吧！求你饶了我吧！”

“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敢了！”

“从前种种我向你道歉，以后慢慢都还给你好不好？”

“傅昭年、他、他我我即刻就让他官复原职！”

“还有林家是不是？我去给林小姐磕头赔罪！林家的事不是你的错，我不是只因为你才惩罚林家的！”

“萧瑞么？你是不是觉得你侄子的死也是我？没有，没有啊慕宁，我没有！”

“还有谁？慕宁你告诉我啊！我都会改的！”

苏慕宁低头看着他的身影，眼中渐渐模糊起来，耳中他说的话也似有些遥远。

她面白如纸，额间全是冷汗，终于忍不住弯下腰，右手扶住了一旁的桌子。

萧祁发现了她的异样，看见她脸上的痛苦，一瞬间才想起来……

他连忙低头去看她的裙间，隐隐约约也看到了血迹。

“……慕、慕宁……你……”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撑着意识保持站立，松开了扶住桌子的手，慢慢掀起了自己的一点裙摆。

她眼中茫然了片刻，很久之后才缓缓道。

“……原来江夫人说的是真的。”

她心神恍惚地一步一步提着裙摆朝后退着，萧祁不敢松开手，只能随着她跪行过去。

她怔怔地看着裙摆下绵延过来的血迹，眼中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混乱和茫然。

萧祁在那些殷红中看出生命的逝去。已然是绝望的逝去了。

他垂首咬在自己的胳膊上，到底还是抑制不住地沉声哭了起来。

殿外忽然就好似闯进来好多人，她看过去，也不知道看到了谁，好似个个都在惊慌失措地假装担心她。

她浑浑噩噩的笑了起来，意识散在一片纷杂中，终于都安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