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曾不止一次说过，他的人生一直太过顺风顺水，恐有摔倒的那一天会爬不起来。

但是他却从来没有畏惧过。他从前以为父亲所说的不过是功名利禄，他心中并不在意。

而如今，他有了万般在意的人。也终于懂得了什么叫做无能为力。

他读的书不能护她，他守的礼也不能护她。在权力面前，他什么也不是。

离的越近，越叫她痛苦。

难道一开始就是他太奢望了么？

到底是陛下“求不得”更痛，还是他“不得求”更痛？

傅昭年看着她昏睡的眉眼，慢慢坐了下来，伸手理着她耳边的碎发。恍惚间好似回到江陵的时候。

可是再也回不去了。

萧祁沉默地自他身后站着，看到他抬手时忍不住脚步微微动了一下，又生生停住了。

他能忍，他再也不嫉妒他了，只要他能让她好好的。

于是低眼小声朝他吩咐了一句：“你好好哄一哄她。”

说罢他就转身离开了。

傅昭年对他的一切恍若未见，目光移到她缠着层层白布的手腕上，看了许久，低声自语道。

“慕宁，我自江陵回来后，不止一次地想过与你一起赴死也未尝不可。”

“……其实我心中真的很恨，我不想成全他。”

“可是慕宁，这几日我才明白过来，我不想要你死。”

“我一直要的都不是让你如此，我想要你很好很好的活着。”

“我所做的一切，从来都不是想要得到你。”

“我带你走的初衷，只是为了想要你能开心。我真的只是想要你好而已。”

“可是我自不量力，可是我没有用处，我什么都帮不了你。”

“从前帮不了，现在也帮不了。”

便再也没有以后了。

他低头轻轻吻在她额间，任泪水划过她的发丝，转瞬即逝。

“我想要你好好活着。你不要死。你一定要好好的活着。”

她还这么年轻，她怎么能死？她应该好好地活着。

而不是像这样对待她自己。

他凝着眼，指尖触到她的耳边，摸到那圈他亲手系上的红线。如今再亲手把它解下来，缠绕在自己的小指上。

“皇后娘娘，您要平安喜乐。”

或许是动耳线的动作惊扰了她，又或许是最后一句话声音大了一些。

她自无边无际的梦中沉浮了许久，终于听到了他的声音。

可是他叫的是……

不对。

她赫然睁开了眼睛，愣愣地看着眼前人。原来不是梦。

她眼中刚刚浮起一些欣喜，朝他笑了一下。

傅昭年缓缓站起身，立在床边看着她，再次叫了一声。

“皇后娘娘。”

她笑意停滞了一下，这次总不是她听错了。

她慢慢伸手去拉他的衣服，可是他站的太远了一些，碰不到。

苏慕宁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无比倔强地自床上爬了起来，她故意用受伤的那只手撑力，让它流血。

可是傅昭年丝毫未动，仿佛没看见她手腕上透过白纱的红色。

她摔在床上，朝他伸手。

“……昭年哥哥……”

他微低着眼，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

苏慕宁有些害怕地问道。

“……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因为她，他才失去了这么多。

她再次挣扎着起身坐在床上，够到了他的衣袖，紧紧拉住了。

“我、我的错，我连累你了。”

“都是我不好，让他如此对你……”

“对不起，昭年哥哥……”

“……你不要这样叫我。我们成亲了啊。”

傅昭年自她身前缓缓蹲了下来，似平静无波道。

“娘娘，您不要这样说，我从来没有怪过您。”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自己选的，不是您的错。”

“我当然就要为自己的一切行为负责。”

她纠结不安地攥着他的衣袖，怔怔道。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叫我？”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手抬起她的手腕，将她的伤口处朝上翻了出来。

她不明所以地望过去。

傅昭年眼中神色不明，看着她一字一句道。

“因为我后悔了。”

“……”

苏慕宁睁大眼睛与他对视，他的意思是不怪她，但是却后悔做了这一切么？

她好似听到让她最害怕的两个字了。

远在江陵的每一天，她都暗自担心着他会不会有哪一天突然就后悔了。发现她根本就不值得他舍弃那么多，发现他的一切苦难都是自己赋予的……

她眼泪不可抑制地流了下来，哀求地看着他道。

“……不，你不后悔。你就是生气了。你走吧，你明天就会好了。”

“你明天就会好了吧？”

“我今天不想看见你、你走吧。”

他朝她伸手，她以为他要帮她擦眼泪，就立刻把脸递给他。

他却只是抬着她的下巴，沉声道。

“您看，您还是这个样子，一直就是个爱哭的小孩子，需要哄着，遇到事也只会寻死觅活。”

“……我、我没有……”

她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连忙自己用另一只手的袖子把脸擦了。

“你没有么？”

他目光瞥到她手腕上，看着浸出的血迹。

她当即就要把手缩回来，可是他按住了不让。

她着急忙慌地解释道。

“我、我不想的，可是我没有办法。”

“你怪我太冲动了么？我就是太生气了……”

“……我想报复他。”

她越说越弱，好似真的验证了他的话一般，所做的一切都那么可笑。

难道自己真的这么可笑么？

傅昭年松开了她的手，认真地看着她道。

“慕宁，我其实给不了你想要的。你自己也知道的吧？”

她摇了摇头，瞪着他道。

“我想要你！”

他笑了一下，温声道：“不是的，你想要的是别人对你的尊重，对你的爱护，是不离不弃的陪伴。你只是习惯了我对你好而已，毕竟让你依赖了这么久。”

他知道她自小就被送来送去，心中最害怕的就是被人抛弃了。他能感受到她对自己的依赖，这份依赖重的连他有时都分不清她到底能不能辨别爱。

“……你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她闭了闭眼，轻轻说了这一句。所以他不能抛弃她。

他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濡湿的睫毛，终于没忍住抚在她侧脸上。

她轻颤了一下，微微睁开了眼睛，安静地让脸贴在他手心。

他一寸寸的用指腹抚过她的眉眼，眼中却满是倦意。

“在江陵的那段时间，无论我怎么费力安抚，你总是惴惴不安。”

“其实我也很累。”

“我不想这样下去了。我真的后悔了。”

“慕宁，我们放过彼此吧。”

她看着他慢慢收回手，看着他转身，突然厉声问道。

“是陛下让你这样说的吧！”

“他又威胁你了是不是？”

“我要去问他！”

他停了一下，回首看了她一眼，低声道。

“慕宁，你知道我的性子，没有人能威胁到我。”

除了你。

苏慕宁看着他，愤愤叫道。

“我不信！就是他威胁你的！”

他平静地收回了视线，继续朝外走着，不愿意再回答她的问题，似乎真把她当做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即使是听到身后她摔落下来的声音也没有回头。

她见他如此，蓦然大哭了起来。

萧祁实在是忍不了了，他没敢走远，只是等在门外，听到她摔下来就跑了进来。

与傅昭年错身而过之际，他顿了顿，皱眉道。

“你非要在这个时候说这些话么？朕让你好好哄着她的！”

傅昭年没有看他，但是却清冷低声道。

“我做到了。陛下承诺过的也要做到。”

萧祁没想到他这个时候竟然还惦记着他的官职，复杂地瞥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就继续往里面跑去。

待看见她一边哭着还一边往外爬的样子，他难受无比地将她抱进怀里。

“慕宁你别这样……”

她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了，他走了。

他终于不要自己了。

她害怕的到底还是来了。

她一把推开他替自己擦眼泪的手，毫不犹豫地扇了他一个耳光。

“都是你的错！”

萧祁慢慢垂下眼，小声道。

“……你说的对。”

他便看到了她左手腕上白纱已经红了，立刻按住了，焦急道。

“你伤口又流血了，你不要动。”

她看见他还在碰自己，立刻抬手又扇了他一耳光。

“你不要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