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宁？”

她意识还漂浮在半空中的时候，听到有人在叫她，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熟悉。

萧祁低头看着她，见她半睁着眼，眼中还有些恍惚的样子。

苏慕宁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人的脸，又转眼看向房顶，看向四周，再继续看他。

差一点就要以为自己死了，和他一起被打死了，可这里明显是牢房。

“……陛下。”

萧祁赶紧把她稍微扶了点起来，她缓了一会儿，抬手摸到自己后颈，又疼又麻。

她清醒过来便慢慢开始思索着，如今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丹枫山她没有按照那人说的做，所以怕她坏事将她打晕了。

可为什么要把她也关进来？难道是因为姚元寅还不在，他们不相信自己？

姚元寅怎么还没过来？难道是出事了？

苏慕宁百思不得其解地坐起了身，蹙眉看着眼前之人，瞥见他右胳膊上的伤口还在流血，衣服上浸出的血迹干的和湿的混合在一起。

萧祁见她在看自己胳膊，立刻捂上了，面色微微苍白眉心略皱，朝她有些凄惨的勉力笑道：“我没事，这点伤算什么，只要你没有事就好。”

其实这伤口已经没流血了，是他刚刚自己又弄出来的，用来烘托一下气氛。

然后不待她说话，他就继续陈情道：“慕宁，你不要害怕，这些歹徒都是冲我来的，他们不会伤害你的。”

“拿刀挟持你也不过是要我束手就擒而已，打不过就来这么阴的！当真是毫无人性！毫无脸面！毫无道德！”

“你放心，有我在是绝对不会让你出事的！”

苏慕宁有些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心想，当然是冲他来的了，其中还算她一个。

她见他还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还在为她担心，心中犹豫着要不要现在就告诉他真相，反正他也要死了。

这些人肯定马上就要残忍地把他拖出去杀了。

如此想着，便觉得还是说清楚为好，他知道了这一切必然会后悔、会无比痛恨她，他们俩之间如此最好。

“我和——”

她正要说，忽觉肩上一沉，是萧祁他凑过来俯身抱住了她，将自己的脸搭在她颈边，她下意识就要抬手去推开他。

他抱的更紧了一些，侧过脸在她耳边轻声微颤道：“我觉得这些人肯定会杀了我的。”

“……”那是自然。

她对此毫不怀疑。

“他们还要心狠手辣的折磨我，虐待我，最后才让我痛苦地死去。”

“……”或许也不假，不然也不会刻意活捉了。

她听着听着就忘记去推他了，自他身后看着上锁的牢门，外间一片黑暗，看来已经是晚上了。

围场里应该已经乱成一团了，禁军会发现陛下不见了，如今大概在寻人。

她们现在究竟在哪？这牢房是怎么回事？瞧着四周好像是在山中，石壁嶙峋并不平整，还很是潮湿。

萧祁见她不抗拒了，手臂才稍微松了一些，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无声无息。

他转瞬开口时语气又无比低沉，满是决绝和坚定，道：“他们要杀要剐我都认了，我不会抵抗的。”

“只要他们肯放过你，我任凭他们处置好了。”

“无论他们想要什么，都没有你重要。我会求他们放过你，不要伤害你。”

她有些听不下去了，谁要他求情了，他怎么这么蠢？纠结地拧着眉心，坦白道：“我不用——”

“没事，你不要担心我，不必觉得亏欠，不必有任何愧疚负担，我死就死了吧。”

“总归是我以前不好，让你不能原谅，让你这么讨厌我。如今都是该还给你的。”

“这一切都是我活该，是我咎由自取。”

他说到此处声音好似有些哽咽，搭在她肩上的脑袋也轻轻颤抖起来。

她一时间忘了刚刚被打断的话要说什么了，静默地抿着唇没有言语。

萧祁似是平复了一会儿悲伤的情绪，自她肩上起身，眼眶微红地看着她，满是落寞道。

“慕宁，我其实反思了很久，傅昭年确实各方面比我要好多了，你喜欢他也是情理之中的。”

“……”

她听这话着实有些诧异，不由得盯着他看了起来。

“我死之后，希望你能好好的，你要是不想为我守寡，你就和他跑吧，我会在地下祝福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说到此他的眼泪就恰到好处的流下来了，像是在绝望的无奈着。

“……”

苏慕宁不知该如何回复他了，看着他滴落的眼泪朝后退了一些，眼中微乱起来。

萧祁不动声色地跟过去一些，两个人依旧离得很近，挨着跪坐在冰冷的地上。

她忽然抬手推了他一把，好让他离自己远一些，不要说这些话，他为什么要来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想到前面一直被打断，她再也忍不住，向他冷然道：“我知道丹枫山上有刺客。”

她看着他神情凝滞了一瞬，眼中浮现出震惊好似不敢相信的样子，脸色愈发的苍白，而后便是深切的哀伤，沉默的悲痛。

苏慕宁移开了眼，放空一般望着自己裙摆上的海棠花，怔怔地继续道：“……这下你该明白了吧，是我要杀了你。”

“那人挟持我都是在做戏而已，我根本就不需要你救。”

“我也不需要你去为我求他们，你该祈求的是让我们送你痛快些上路。”

“谁要你来自作多情替我着想了？我不需要！”

说到最后她语气凌厉起来，眼中也阴沉地瞪着他，讨厌这种心烦意乱的心情，尤其是因为眼前这个人。

萧祁静静地看着她，良久之后朝她伸手过去，苏慕宁见状就闭上了眼睛，想着他这是要掐死自己了。

也好，就这样都死了也好。

然而他的手却没有落在她脖子上，只是轻轻地抚在她的侧脸，指腹探过她的眼睛，温柔的道。

“我知道了。”

她慢慢睁开眼睛，意味不明地看着他，问道。

“……你不要杀了我吗？”

萧祁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我的报应而已，如今换我把命送给你了。你想要就拿去吧。”

“……”

她咬着唇瞪着他没有说话。

他慢慢收回手，声音很是平和宁静，像与她说起家常一般缱绻，指尖细细描摹着她袖口的花纹。

“仔细想来，我哪里有什么地方值得你喜欢的，总是惹你不高兴对不对？”

“……”

“可是慕宁，我是真心爱着你的，我想给你全天下最好的一切，我真的不知道你喜欢什么。”

“……”

“如果回到从前，回到你最初来承恩殿找我的时候，我不会再那样做了。可是我回不去。”

“……”

“慕宁，如今你还恨我吗？”

他似是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而后长久的等不到她的回答。

萧祁也知道她不会回答，深深低下头垂着眼，手指离开袖口探到她小腹上，她好似才惊醒一般推开了他的手。

他再抬起脸时，全然都是潮湿的，有些滴落在她衣服上，湮没了踪迹。

“那日我得知你有身孕，我真的好开心啊，可是太医说你身体不好，又刚刚因为傅昭年的事与我嫌隙，我很怕你不愿意留，便想着拖的久一些，稳固一些再告诉你。”

听他蓦然说起这件事，她脸色也苍白起来，想到那些血。

这个孩子两个人都一直心照不宣的没有提过，像是根本就没有来过一样，没有痕迹。

她难受的弯下了腰，紧紧攥着自己的手心。

萧祁将手覆在她手背上，用力握紧了一些，又痛又涩道。

“如果你以后有了别的孩子，你还会记得他吗？”

“……”

“你这么讨厌我，想必也不愿意记得吧。”

“……”

她浑身颤抖不已，将脸埋进自己的双手手心中，慢慢地哭了起来。

萧祁将她抱进怀里，陪着她一起流泪。

她自他身上闻到了如那日一般的血腥味，下意识伸手按在了他胳膊上的伤口上，让它不要再流血了。

她看着沾到自己手上的红色，小声喃喃道。

“……我不是故意的……”

她有过后悔的，她没想要杀了一个已经来到的孩子。

她当时只是想杀了她自己而已。

萧祁吻在她发间，喉间也带着哭意道：“不怪你，都是我的错。”

她自他胸前抬眼茫然地看着自己手上的血污，神色有些涣散。

“……萧祁，你也要死了。”

他顿了一下，缓缓问道：“那你高兴吗？”

“……高兴。”

“那就好。”

苏慕宁闻言闭上了眼睛，慢慢垂首很轻地将额头抵在他胸口，沉默了很长的时间。

久到他都以为她不会再说话的时候，才听到她低声道。

“我不恨你了。”

和一个死人计较爱恨也是没有意义的。一切都要结束了。

萧祁闻言全身都颤栗了起来，脸色在刹那间失神，随即眼中漫上一圈一圈的狂喜，情难自抑地深深抱住了她。

不待她有所反应，下一刻他就埋在她肩上失声痛哭了起来。

“……”

苏慕宁不由得怔了怔，不知道为何他要这样哭，他都要死了，还在意她恨不恨他做什么？

她也就是随口说一句，且做安慰送他上路吧。

而且……他也哭的太大声了。

她觉得耳边有些吵，肩上也湿哒哒的。

……莫不是他在怕死吧？

也是，人都是不想死的。何况他还这么年轻，还身为坐拥天下的皇帝。

刚刚说不在意肯定是假的，其实心中可害怕了。

她思索了片刻，在他脸边温声了一些，道。

“……我以后会给你烧一些纸钱。”

萧祁的哭声戛然而止，偌大的空间陡然静谧了下来。

她见有效，便又添了一句。

“……和昭年哥哥一起。”

傅昭年想必也会原谅他的。

“……”

他赫然起身离开她的肩膀，握着她的手，眼中十分坚定，语气无比认真，一个字一个字咬牙切齿地蹦出来，像磕在冰面上的感觉，斩钉截铁地拒绝。

“不要！他烧的我不收!”

太有画面感了，傅昭年和她一起边笑边装模作样说几句缅怀的话，其实想的却是他为什么不早点死！！

不行！他要长命百岁！

忽然门外有人敲了敲门框，打断了这边怪异的气氛，大声叫道：“起来了、起来了！都出来！我们大王要见你们！”

大王？？！！

苏慕宁和萧祁闻言俱是一愣，而后各自狐疑古怪起来。

她讶异无比地想，姚元寅原来是这样的人么？当真是看不出来，他私下里都让人这样叫他的吗？这么嚣张？

难怪云初霁受不了他要跑。

他嫌弃无比地想，就说江司旻他脑子有病吧！莫不是还病入膏肓了？竟然厚颜无耻地在他面前称大王？！这么不要脸？

都让他别擅自发挥了，这人现如今又想来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