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席卷而来，雨水砸落地面，溅起一个个小小的水坑，而在这风雨声中夹着一道极细微的声响。

秦唯寂容色冰冷，微偏头，寒光透过风雨直袭百步之外。

两声惨叫后两条鱼从虚空中滚了出来，在地面上蹦跶翻滚了几下，化作人形。

两人很明显都受了伤，脸色惨白，嘴角带血。

沈心却知道秦唯寂算是留了手，否则他们此刻怕是已经没了命。

她眨巴了两下眼，好奇，“鲛人族？”

可鲛人族不是半人半鱼吗？

果然，两人沉声道：“我等乃东海鱼卫。”

沈心“哦”了声，“鱼妖。”

她眯眸，“所以，是你们杀了人？”

这两句话时间，秦唯寂已经不耐烦了，眼神再次扫了过去，带着强大的压迫。

两个鱼卫怕秦唯寂再动手，忙急急开口，“神君且慢。”

其中一个鱼卫道：“我等并未杀人，乃鲛人族长信使。族长说，神君取鲛珠时曾许诺，若东海有难必出手相助，族长命我等请神君前往东海。”

原来不是凶手，而是那族长派来的。

沈心好奇的看向秦唯寂，“你当初不是强抢吗，还许过诺？”

秦唯寂却只是笑看她一眼，“乖乖忘了么，当初那鲛珠为什么会变成强抢？”

“？”

想到自己曾经做的好事，沈心略有些尴尬，随后又噘嘴，“就算我不做手脚，你那跟抢也没什么区别，反正人家给的也是心不甘情不愿。”

秦唯寂便冷笑着看那鱼卫，“听见了么，既是心不甘情不愿给的，本尊凭何要应诺？”

说完，抱着沈心就要离开。

那两鱼卫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带着哭腔的大声道：“若神君不管，东海万千生灵将绝。求神君施以援手，助我东海脱难。”

秦唯寂唇角弧度若冰雪冷霜，“东海生灵，与本尊何干？”

话落时，天际雷霆忽至，将天空炸成了惨白一片，也映出两个鱼卫惨白如鬼的脸。

沈心心惊，转眸看去，却见这雷霆是朝着苏祁去的。

没想到本就是上神的人重归神位，还得再历一次雷劫？

只不过这雷劫之力显然小了很多。

且因为有幽冥珠的存在，尽数被幽冥珠吸纳，倒是不会造成什么灾难。

秦唯寂也偏头看了眼，见没什么问题，才又收回目光。

从沈心手里拿过那朵花，随意扔到一旁。

花落在地上，雨水落下，砸在它刚养出几分娇艳的花瓣上，瞬间蔫哒哒像是要凋落。

看得沈心心疼死了，“你温柔点呀，干嘛就这么扔呀，还在下雨呢？”

秦唯寂也不满的捏住她脸颊，捏得她嘴巴嘟了起来，冷呵，“我为什么要别人温柔？”

他低头，亲了亲她被捏得嘟起的小嘴，“除了乖乖，谁也不配。”

沈心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忽然发现自己的确过于沉溺于魔神的温柔中，之前甚至还觉得他比神君温柔，却忘了他其实才是最无情的。

惊雷几乎劈开天地，电光闪过，将他俊美无俦的脸镀上冷冷雪光。

她抿唇不语，他别开目光，只抱紧她一步踏入虚空，是真的要离开。

那两鱼卫见状，慌忙冲上来想要拦着，“神君……”

很明显，他们拦不住秦唯寂。

不过其中一人倒是也聪明，目光一转落在了沈心身上，在秦唯寂抱着沈心消失那一瞬，急哭道：“神女，求神女救救东海，东海万千生灵不能由此灭绝啊神女……”

沈心低垂着眸，心脏被什么东西揪得紧紧的。

她当然知道东海生灵不能绝，哪怕秦唯寂之前不跟她解释绞杀阵的威力，她身为一个在现代活了二十年的人，还能不知道海洋生物灭绝代表着什么吗？

何况，如果绞杀阵不破解，开启绞杀阵的人就会一直杀人收取魂魄用以供养阵法。

呼吸收紧，她手指蜷了蜷，忍不住抓紧了秦唯寂的衣襟，“秦唯寂……”

秦唯寂侧眸看她，她轻咬唇，“绞杀阵真的没有办法破解吗？”

片刻安静，他停下来却没说话，而是抱着她朝上跃去。

接着，他们落在了一处塔尖之上。

沈心不由得收回了心思，看向下方，“这是什么地方？”

塔很高，一眼望去能看四下全局，遮天的暗雨之中，看出来这应该是处佛寺。

“城外白塔寺。”

秦唯寂说着，目光朝四处一扫，唇角撩出冷意。

他忽然问沈心，“想看烟花吗？”

“什么呀？”

沈心皱眉，“这时候看什么烟花？”

秦唯寂抬手，掌心浮出那朵火苗。

天罚之火！

沈心微微僵直了身子，“你要做什么？”

他温柔轻笑，“给我家乖乖，放一场烟花。”

沈心眉心更紧，便见那能毁天灭地的天罚之火，果然如同一簇烟花似的，炸向天空。

雷霆怒雨中，砰然炸开！

像是最绚烂的烟火，在空中开出了最绚丽的花，再一点点落下……

火星落进了白塔寺的每个角落，腥红的火苗轰然爆起，本属于天空的烟花在地面绽放出更加妖艳的花朵。

秦唯寂轻抚着她的头发，笑着问她，“乖乖，好看吗？”

沈心眼底被火光染红，的确很美，若是没有那些凄惨的喊叫声，会更美。

那些哭喊的，应该是白塔寺的和尚们。

可他们就连凄惨的哭喊都极为短促，只要沾染上这火，不过一瞬就会化作烟灰。

沈心的心跳得一声高过一声，嗓子发干，有些哑，“这里的和尚做了很多恶事吗？”

他浅笑摇头，“不是说了，就是想让乖乖看烟花。”

“不是。”

沈心很肯定，“你杀他们，用天罚之火，必定有你的理由。”

她能感觉到这里有怨魂的气息，应该就是之前被吸取的那些人。

可她不懂他为什么不愿意跟她说实话。

秦唯寂偏头看进她清澈信任的眼眸，觉得好笑，“乖乖，你是不是忘了我是魔尊，不是什么以守护六界为职责的神君。”

“六界于我无关，东海生灵亦同我无关，我会出现在这里，从一开始就是因为你。”

“因为你，才有了魔神的出现。而我想要做的也只是让你离开这里，去到秘境，寻到你的爹娘，寻到天书，脱离这所谓命运的控制。”

“其实你应该是最明白的，不管怎么做，这个世界的结局最终都是毁灭。就算绞杀阵没有被开启，也不过是毁灭得晚一些毁灭罢了。”

“人有人的命运，而这世界也有世界的命运，属于这个世界的结局，就是崩塌，是毁灭。而那个结局，我已历经了很多很多次……”

沈心眼底还燃着汹汹火光，她望着他，心沉如水，却又因为他最后这句生出许多疑惑，“许多许多次？”

“是，许多许多次。”

他没有再隐瞒，很直白的告诉她，“无数次重新开始，再无数次陷入绝境。所以，就算明知道这世界的结局不能更改，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离开脱离它的控制。这样，乖乖还是想要去救东海吗？”

沈心呼吸凝滞。

她无法想象，他所谓的无数次重新开始到底是什么样，可她很清楚，一次次的重来，一次次的失去，会让人陷入怎样的绝望。

难怪，她一直觉得他有如历尽千帆般的过往。

她没有感觉错。

那么，还要去救东海吗？

还要救这个世界吗？

沈心看着他，忽然想到什么，急急道：“可是，这个世界的命运不也是被那本天书写下的吗？我们去秘境不也要去寻那本天书，重写命运吗？你说送我去秘境能脱离命运，不也是如此？”

“所以只要我们找到天书重写命运，这个世界的命运也能被改变呀？”

“那在这之前，我们只需要暂时将绞杀阵控制住，然后再去秘境，这样不可以吗？”

秦唯寂垂眸，唇角弧度无奈，“当然没有那么简单，人的命运可以改写，世界的命运却很难。这世界的人从来不曾珍惜过世界的馈赠，几十万年的岁月已经耗尽了这世界的灵气，命运写不出消耗殆尽的灵韵，这世界走向的结局早已是注定。”

沈心唇瓣轻颤，摇头，“不会，一定会有办法的……”

“为什么一定要救他们呢，离开这里，就不再属于这里，这个世界如何，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秦唯寂轻抚她头发，指尖在她耳际流连，“这三千世界，在时间流逝的间隙之中，每时每刻或许都有小世界在崩塌，也有小世界在新生。乖乖，你能管几个？”

沈心抿紧唇，沉默下去。

她找不到话反驳他。

是啊，她能管几个。

她又不是创世主。

自己的命还被把控在别人手中，又怎么能管得了别人？

沈心偏头看向已成了火海的白塔寺，除去他们所立的这座白塔，已尽数被烧成了灰烬。

她又抬眸朝更远的地方看去，眼底金芒乍现，神力让她能看清很远的地方，看到每个角落。

上京之外的偏僻贫穷之地，房屋不经风雨，坍塌无数，死伤无数。

她看到一个孩子坐在暴雨中哭，她的身边躺着的是被房梁压住的男人，血被雨水清刷，蜿蜒流走……

沈心闭上眼，掌心木箫出现。

她什么也没说，只将木箫置于唇边，悠扬的箫声穿透风雨，金色神力随风扩散。

雷霆风雨渐歇，黑沉沉的天覆上浅浅金光，天地重见光明。

她或许什么也做不了，阻止不了绞杀阵，改变不了这世界的结局。

可她，或许可以为失去父母的孩子暂时遮挡住风雨。

沈心吹了很久，恨不得将自己的神力尽数耗尽。

秦唯寂也没有阻止，只偏头安静的看着她。

娇颜如花，她却并非花朵娇弱。

直到她垂下手腕，在他怀里昏迷过去。

秦唯寂轻按着她的侧脸，让她紧靠他怀里，如海眼眸看向重新穿透云层的阳光。

一道黑影在身旁出现，眉心幽冥火印透出几分阴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