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

“慢点吃。”

年轻的公子，坐在桌边，一只手托腮，美滋滋看着对面的少女吃糕。

“眠眠，再试试这个。”

他用修长白净的指尖，将面前的一盘推给她，简单的动作，慢条斯理又骄矜。

“好吃吗？”

“唔，都好吃。”少女十四五岁的模样，梳着一对发包包，一双灵动大眼睛，忽闪忽闪，粉嫩腮边，还带着婴儿肥，显然被养得极好。

魔域的虫子宝宝糕，当然好吃了。

劫尽自己不吃，却也不说。

“吃饱了，带你去见龙爹。”他起身，将一锭银子扣在桌上，转身时，手掌空着。

眠眠便自觉地将小手送到他手中，随着他去。

他握着她软绵绵，肉乎乎的小手，虽不回头去看，却面上浮起笑意，心满意足。

……

大弥天宫中，龙有悔忙得焦头烂额。

当下正流行时疫，试了许多方法都不见根除。

神妄海中，没了魔皇威压，又有列位神王死后不愿安息，时时骚动惹事。

可偏偏这个时候，九部魔王，八个不见人影儿。

那几个小兔崽子，发情的发情，生崽的生崽，要么不知在哪儿做了窝，要么就不知在哪儿撒野，把所有事都丢给他一个人。

这时，外面有人来报，“启禀龙王，外面有个年轻公子，带了个小姑娘，说是故人，想求见您。”

“不见。”龙有悔没好气。

“可是那公子说了八个字，让小人务必带到。”

“什么，说。”

“他说：‘劫尽劫尽，劫数已尽。’”

“他回来了！”龙有悔的手一抖，扔了手头做所有的事就往外跑。

到了殿外，就见锦衣玉带的年轻公子，已经出落得挺拔玉立，眉眼间，尽是阿凉的那种清冷孤绝的美，但神情中，又藏着君拂衣的矜贵骄傲。

他身边牵着个东张西望，俏生生软绵绵的小妞儿，正彬彬有礼地立在下面。

“烬儿？”

“龙爹好。”劫尽倾身鞠躬，一开口，便是极恭谨。

龙有悔有些激动，“你……，还记得我？”

“不记得，但是经常听娘亲提起。如今长大了，便被爹爹送回来，来看看你们。”劫尽回答得极淡，又极有规矩。

龙有悔：算君拂衣还有人性。

劫尽又转而介绍，“这个是我妹妹，眠眠，爹爹怕我一个人寂寞，用桃花木做来陪我，她很乖，除了动脑筋，什么都喜欢，希望龙爹不要见笑。”

眠眠眨眨眼，也跟着甜甜地跟着喊人：“龙爹好。”

龙有悔这十年，糟心不断，人都觉得老了不少，如今难得如此宽慰的情景，心情大好，“对了，你娘……和你爹可好？”

问阿凉是真的，君拂衣只是顺路。

“他们俩穿梭于诸天世界，逢战事纷争必至，混乱杀戮可以令爹爹更加强大，但娘亲则会帮助那里的人终结灾厄，从而实现天地黑白善恶生死的制衡。”

劫尽每说一句话，都思路清晰，毫无任何私人感情，既公允，又智慧，果然是世外真神养大的孩子。

龙有悔心中就更加安慰，“尽儿果然是长大了。”

他能成长成这个样子，即便从前的一切都不记得了，也是好事。

劫尽又道：“对了，娘说，她感知到南方神妄海中有异动，特命我顺路平息。”

龙有悔有点担心，“那些神王，脾气一个比一个臭，除了你娘，谁都不服，难道你有什么办法？”

劫尽呵呵一笑，“龙爹忘了？我是在那海中长大的，交情多少还是有的。”

他的笑容，始终如一，反而让人捉摸不透。

“既然如此，你便一试，万事小心。”

“是，龙爹。”

“呵呵。”龙有悔有点不适应，这个劫烬，是不是有点礼貌过头了？

神妄海边，劫尽下去已经两三个时辰。

海面一片平静，死一般的毫无动静。

龙有悔有点心急。

这孩子若是刚一回来就出了事，他该如何向阿凉交待？

她与孩子，从怀胎之初就受尽磨难，好不容易十年间重新培养了母子亲情，千万不能刚一放手就出差错。

他想下海去帮忙。

被眠眠一只手吃糕，一只手拽住，含混道：“龙爹不要粗。”

“为何？”

“哥说了不用粗，就不用粗。”

龙有悔还不放心，眠眠用力咽下嘴里的糕，差点噎着：

“放心啦，我哥不会跟人打架的，爹和娘没教他任何功法，他连我都打不过。”

“神马！！！”

龙有悔更慌了！

不会打架的，下海去干啥！

他正要化龙，一头冲下去，就见海中一个浪头，劫尽翩然立在浪峰上，被送了出来。

“如何？”龙有悔紧张地先检查人有没有受伤。

“龙爹不要紧张，海中一万八千神王的亡魂都答应了，从今以后，他们不但不再生事端，好好安息，而且还会每年按时岁供，必定不再叫您操心。”

龙有悔哪儿信，“你如何做到的？”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劫尽答得一板一眼。

龙有悔：……

他信他个鬼！

然而，当晚，龙有悔安顿好两个孩子，亲自下了一趟神妄海。

果然，下面一片安宁。

所有神王，都极为安分守己，乖乖回到棺材里。

偶尔遇到一两个出来游荡的，也恭敬有礼，完全不是之前嚣张跋扈的模样，就是胳膊腿儿不是很全乎。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龙有悔有些不解。

或许，他们是看着尽儿长大的，又忌惮魔皇威压，不看僧面看佛面吧。

第二天，劫尽又来见龙有悔，递上一只药瓶。

“我见北玄与魔域之上，皆有疫云笼罩，连夜研制了这药，龙爹可以试试。”

龙有悔疑惑，“你何时懂得医人了？”

劫尽揣着手，立得身姿笔直，“娘说，医者救人，王者救世。我既然没有救世的本事，那便竭尽所能救人罢了。”

龙有悔心中叹为观止。

阿凉成婚后，果然是会教孩子的。

她当初但凡有现在的十分之一，那八只小妖怪也不会被她教的个个脑子有病了。

劫尽一回来，就轻而易举解决了两场危机，一时之间名声大噪，世人口口相传，很快，世间便没人不知道那位劫尽公子。

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劫难便到了尽头了。

龙有悔更是有心栽培这孩子。

他虽然年轻轻，聪明绝顶，却又怀了一颗仁心，将来若能一统治世，自己也算将这一片江山还给阿凉了。

这天，随他处理事务时，劫尽从旁学习，有意无意望向窗外，“龙爹，那是什么？”

他指的是远处的镇魔塔。

“是你娘的塔。”

龙有悔坐在那个位置，只要打开窗，就能看见那挂满紫金铃的高塔。

一方面，看到它，就如看到了阿凉。

另一方面，他要时刻监视着方寂雪，防止他死灰复燃。

“既然是娘亲的东西，我想去看看。”劫尽淡淡道。

龙有悔想起这孩子从前的心性，正想一口回绝。

可抬眼间，看见他坦然地望着他，一双眸子，清澈见底，毫无邪念，更无戾气和恶念。

再想想这一阵子，劫尽始终斯文矜持，处处得力，实在是挑不出任何毛病。

于是便道：“等会儿我陪你去。”

“我自己去便好，就在外面看看，”劫尽说着，又懂事地问了一句：“那里很危险吗？”

龙有悔怕他想起什么，连忙道：“不危险，就是一座塔，如今已经没什么用了。”

“嗯，好的，我看看就回。”劫尽答应，随手递给身边的眠眠一块糕，又继续看书，心无旁骛。

龙有悔暗暗摇了摇头，心里笑自己：尽儿都已经脱胎换骨，重新做人了。他什么都忘了，连阿凉都已经放心地将他放回来了，你还瞎操心什么？

于是，他便由着劫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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