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没有一个人能想到，阿蛮会这么决断地出手，宁愿冒着被天雷劈焦的风险也要杀死桴澐。

彼时的桴澐还在思考着怎样悄悄退场，她打算等身上的伤好一些再与阿蛮斗下去。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她本想找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

不过分神了那么一小会，滔天的热浪迎面袭来。眼前出现灼眼的蓝意，桴澐不可置信地回头，下一秒她的身影就消失在了狐火之中。

“啊————”

凄厉的惨叫声在天地间回荡，桴澐带着盛大的火焰坠落。

“轰——”

苍穹之上响起震耳的雷声，紫金色的天雷同样没有放过阿蛮。比狐尾还粗的雷光直击而下，阿蛮眼睁睁望着天雷落下，站在原地不避不让。

“蛮族长！”

羲晗不明白阿蛮为什么不躲，等他想赶过去救她时，整只狐狸已经淹没在雷光之中。

白光黯下，阿蛮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众人眼前。巨大的狐身上还缠绕着金色的电光，她看上去并无大碍。

斜眼瞟向深古几人，阿蛮又一次喷出一口狐火，随后看也不看他们，俯身追向桴澐。

离体的狐火像生出了自主意识，遵循着主人的意志将深古几人包围。

“轰——”

第二道天雷没有让阿蛮等太久，这一次她依旧没有任何防御性的举动。

“她疯了吗？！”

阿蛮不在乎其他人怎么想，她只知道自己还是做到了。

止步在桴澐身躯外十尺，阿蛮被第二道天雷击中。雷光之中，她神色漠然。

原来亲手杀死自己的女儿并没有那么难。她似是完全感受不到痛意，只是呆呆站在原地。

第二道天雷散去，阿蛮这才迈步来到桴澐身侧。

火势渐小，她的模样重新出现在阿蛮眼中。不顾剩下的狐火，她低头蹭了蹭桴澐，长尾环住了她的身躯、将她拉近自己。

幽蓝的花朵同样开在阿蛮的身上，她的表情没有半分变化，只是安静地看着昏过去的桴澐，眸中是无限的温柔。

“咳、母...亲。”

“不用勉强自己，睡一觉就好了。等你睡醒了，一切都会结束的，”她似从前那般伸舌舔了舔桴澐的脑袋，长尾在她背上轻拍着，像是在哄她入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母...亲，为...什么...，在...恨我吗...？”

她的气息逐渐淡去，意识在烈火中变得模糊。

阿蛮抱紧了她，眸中充斥着浓浓的哀意：“傻孩子、母亲不恨你，母亲恨的是自己。是我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我...想让...青...丘...强...”

“桴澐，对不起，我知道你一直都是好孩子，可是母亲必须这么做。”

“母亲，我能问最后一个问题吗？”怀中的桴澐忽然变得精神，仰着头她看向阿蛮的眼中又有了光，“母亲，现在你还爱我吗？”

我杀了狐祖、杀了你的母亲，你却说你不恨我，那么母亲、你还爱我吗？

桴澐的本性不算坏。她不觊觎法则的强大力量、也不想要与天同寿的永生，从始至终她想要的不过是母亲无条件的偏爱。

让族群变强是她作为青丘少主的责任，让阿蛮多看看自己是她作为一个孩子的任性。

她没想过害死小柒，为四凶做事也是在反复确认小柒不会真正有事后做出的决定。

可是在真正动手之后，她就知道自己错的彻底。狐祖从没有欺害过她，她的所作所为完全是忘恩负义。

强烈的谴责感和既定的事实以她的心为战场、不断开战，她整只狐成为一个巨大的矛盾体。所以她明明期望神不知鬼不觉地做成这件事，却还是忍不住将消息透露给阿蛮。

她醒悟得太晚、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于是只能继续错下去。可惜的是，即使她做了那么多，最后还是落得这般结局。

桴澐本就被天雷所伤，现在又被阿蛮全力以赴的狐火直接命中，灼烧体魂。

她就要死了，桴澐清晰地认知到这一点。

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要退场了，不过这样也好，她本就不愿与母亲为敌。事到如今，她只想知道母亲对自己的态度。

桴澐眼中带着浅浅的笑，她如今的状态好的让阿蛮生寒，她蓦然想到一个词“回光返照”。

“桴澐，你可能不信，但我一直深爱着你。你总以为在我心里对母亲的爱比你多，可事实正相反：比起母亲，我更爱着你。”

许是当了太久的领袖，在族狐面前她总是习惯端起族长的架子。她能在小柒面前毫无保留地撒娇卖乖，却忘了如何向同族的家人传达爱意。

阿宁与她历经风雨，自然了解她的性子。但桴澐只是个孩子，她只能看见母亲的忙碌和对自己的严厉，以及在狐祖面前的孩子模样。

在青丘与在小柒面前判若两狐，这让还是幼崽的桴澐产生错误的认知：在母亲心中，狐祖最重要。

原来，悲剧的种子在很早的时候就被埋下。

第155章 后来之事（6）

“真的？”

她见着桴澐眼中的光芒越来越强，而后毫无征兆地轰然暗下。桴澐眼中的焦距开始溃散，阿蛮的身体止不住颤抖，强忍着眼中的泪水，她肯定地告诉桴澐。

“真的。”

火舌攀上了阿蛮的狐身，慢慢包裹住她整个身躯。桴澐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最后她能看到的只剩下那幽蓝的花。

“真是漂亮的花。”

狐火再炙热也抵不住她怀中的冰冷，感受不到桴澐的呼吸后，阿蛮的心沉入了寒渊。

“桴澐，我的孩子，下一世一定要幸福啊。”

桴澐的尸体在狐火中化成了灰烬，在第三道天雷中消散。阿蛮以同样的方式硬接下第三道天雷，这一次她终于撑不下去，四肢一软、瘫倒在地。

“蛮族长，你可还好？”

上空的羲晗放心不下，无奈眼前三人实在难缠，让他抽不出身去安慰阿蛮。

“我无碍。”

因着她没有再用狐火，天雷失去了目标、偃旗息鼓，随之而失的还有阿蛮眼中的光。

看着阿蛮再站起身飞向深古几人，羲晗心中佩服，蛮族长振作得比他想象中还要快。

可不经意瞥到她的双眼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想错了：阿蛮她不是振作，事实正好相反、她的心跟着桴澐一同离开了。

阿蛮身上的狐火悄然熄灭，原本无暇的雪毛变得焦黑，有些地方甚至已经能看到血淋淋的皮肉。

攻向深古几人的狐火早就被破开，可六人中没有一人趁人之危，他们不约而同地止在半空，静静等待母女俩作最后的道别。

见证了桴澐的死亡，钦明神色复杂，零露靠在了深古肩上，眼中涌出哀意，濯涟和徵羽同时闭上了眼，无声替桴澐默哀。

桴澐的终幕让他们联想到自身，不知从何时起，他们不再相信穷奇的许诺。如今的他们还跟在四兽身侧不是因为九人还期待着穷奇口中的未来，而是与桴澐一样，他们也无路可退。

六人相顾无言，他们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多谢。”

“蛮族长无需客气，桴澐的事我们也很遗憾。逝者已逝，望您节哀。”

一刻前还剑拔弩张的双方在这时气氛很是和谐，可惜这和谐终究只是假象。

“我明白，多谢你们的关心。我们继续吧。”

深古点了点头，肩上的零露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六人一狐重开战局。

再次交手，阿蛮比一刻前还要狠。

桴澐的事，她的确有错，但眼前九人同样不能置身事外。说到底，就是眼前这群人助长了四兽的气焰和实力，他们不是元凶，却也难逃帮凶的身份。

阿蛮现在心里只剩下两个念头，一是活着回去成为母亲神魂的养炉，二是重伤眼前几人，替法则们和桴澐报仇。至于为什么不是杀了他们，想到了什么，她的眼中划过寒意。

桴澐已死，青丘也回不去了，阿蛮心中除了活着外再无他想。她本就是兽，即使开了智，骨子里还是有兽族的凶性在。不再顾及自己，她以搏命的态度攻向六人。

被她几近疯魔的狠劲和桴澐的死亡刺激，六人也不再保留，全力施为。

非人之力从六人身上释放，霎时间，天上闷雷滚滚、轰响不断。云层中闪着白光，可天雷久久不落。

九人吞食法则的躯体已久，躯体中残留的部分力量早与他们本身的力量融合。九人这时展现出来的力量明显超越了人类能达到的极限，但又不及法则强大。

天雷无法区分九人体内力量的归属，这才出现了眼前的景象。

硬接下三道天雷，阿蛮看着没事，实际早已受伤。对上突然爆发的六人，不落下风已经是了不起，要想进一步重伤他们的确不易。她必须找机会。

见六人不再留手，与羲晗相斗的三人也各显神通。羲晗实力不如阿蛮，也没有融合法则的力量，瞬时之间他这边局势大变。羲晗落在了下风，且战且退。

阿蛮见他那儿情况不妙，连忙转移战场，与他汇合。

“抱歉，给你拖后腿了，是我太弱了。”

“不是你的问题。二打九，局势对我们不利，得想办法智取。”

一人一狐还没想出来智取的方法，局势又变。

整个世界突然震动了一下，“咚——”的一声奇响无端出现在十人一狐的脑海中。

阿蛮和羲晗一愣，下意识觉得是眼前九人搞的鬼，却见他们也是满脸疑惑。

九人面面相觑，显然也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们被摆了一道，咳、不愧是我的兄姊，真有他们的。”

紧接着，饕餮的声音在九人脑中响起。对面的阿蛮和羲晗还在警戒着他们，眼睛时不时瞟向四周。

“里面发生了什么？”钦明朝深古使了个眼色，悄然退到六人最后。面上不显异样，他在脑海中默问着饕餮。

“没什么，就是计划被他们识破了。”

闻言，钦明忍不住挑眉：“你们败了？”

“不算是，看这结果、应该是两败俱伤。”

“什么意思？”

“对面‘死’了一个，还有一个快死了，剩下的重伤。我们四个也好不到哪里去。”

“混沌要维持不住这个领域了，你们先撤。”

“知道了。”

回到深古身侧，钦明稍稍侧头。在深古看过来时，钦明小幅度地朝他点了点头，垂在腰间食指往外拨了两拨。

深古看懂了他的意思，长剑自身前划过、反手背到了身后。这是他们的信号。

与羲晗缠斗的三人果断撤手，回到六人身旁。

“咚——”奇响又生。余光中，阿蛮似乎看到了什么，一尾点了点羲晗的肩头，示意他看向九人身后的虚无。

就在羲晗和阿蛮眼前，那片黑暗缓缓裂开，露出了里面的景象。

里面依旧是虚无，有伤重的法则自裂缝中飞出，止步在领域之外。

法则们一个接一个逃离领域，直到最后，阿蛮和羲晗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鹿形的法则最后离开混沌的空间，他的背上、驮着只剩下半个身子的女娲。

女娲的长尾全然消失，只剩下了人形的半身。半身的断口处，还在滴落着黑色的腐蚀物。与伏羲和盘古一样，她的躯体逐渐转化成不可名状的毒物，毒素落地蚕食着大地的生机。

躯体腐烂并不是没有感觉的，相反它所带来的痛意直击神魂。可女娲脸上没有半点狰狞，看着面前正在崩坏的领域，她的面上挂着柔美的笑容。

“女娲母亲！”

听到这个声音，女娲眼中的笑意一滞，回头望去，果然是阿蛮。

来到鹿形法则身侧，向他行礼过后，阿蛮焦急地看着女娲：“女娲母亲，您没事吧？！”

“你怎么来了？”

“我来清理门户。”阿蛮的回答风轻云淡，似乎只是在阐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可女娲怎么可能被她的表象蒙蔽，听到阿蛮的回答，她的表情变得哀伤。

“我终究没有拦住你，”抬手揉了揉阿蛮的脑袋，她倾身拥住了阿蛮，声音悲切，“阿蛮，一定很痛吧。”

阿蛮怔怔感受着女娲的温度，眼中的泪终于止不住，如断珠般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