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阵空间中，主控者任溪知感受到了濯涟的气息。他知道，时候到了。

最后的时刻还是来了，这个时候他莫名地很想再见见小柒。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懊恼，怎么在百兵阁的时候就是没认出来她呢。

如果当时他对她好一点，温简就是自己的徒弟了，那他也可以顺理成章地多见见她。不过他也知道，再懊恼也无济于事，再给一次机会他也认不出小柒。

任他想破头都不会想到，那位大人居然重临此世了。

不过换个角度想，他也是跟那位大人交过手的人了，而且真要算起来，那次他还赢了。

这样一想，心里似乎轻松了些。

任溪知一直都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所以就算他在走神，面前两人也看不出来。

思绪再一次被两人的攻击打断，任溪知无奈看了他们一眼：“真是的，到死了都不让人安生。”

“算了，看在都是我晚辈的份上，还是原谅你们吧。”

一脚踹走天临道，任溪知摊开掌心，上面有一道奇异和符文。李思恒以为又是他的奇招，下意识警惕起来。

“时候到了，留你们也没用了。”

天临道一个回身欲连掌带印一起砍下，却见眼前光影闪过，等回过神时他和李思恒已经回到了外界。

“阁主！”

“思恒。”

回到外界的第一时间，李思恒便将四方的信息收入脑中。“看见”另外少英几人的惨状，他也察觉到事情没那么简单。神情一肃，他看向了法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葬神渊外，深古虔诚跪在三位法则面前，态度诚恳：“我们已遵大人法旨行事，还望大人按约实现我等夙愿。”

就连温简也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做。

“这一次你们真的让我意外。”

白泽的身影虽虚，但也能看得出他的吃惊。场中只有小柒还是一头雾水。尾巴搓了搓温简，她好奇看他：“到底怎么回事？”

......

“这会是一个很常见的故事，勇敢的英雄打败了反派，最终邪恶退场、葬入深渊，世界回归和平。”

这是温简安排的“故事”，而这个“故事”其实有两个发展。

温简做了两手准备。

如果十人没有听出他话中深意，他便由着“故事”朝表面意发展，这条路虽然难走且耗时很久，但有他看着不会出什么大的偏差。

如果十人听懂了其中深意，那温简便会选择“袖手旁观”。实际上，他很期待这十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勇敢的英雄”是进入秘境的那批修士，亦是指誓死与魔物抗争的所有人类。“反派”毫无疑问便是深古十人，而“邪恶”则是穷奇四凶。

这故事听着没什么问题，但仔细思考便能发现其中错处。

“反派”是历经不知多少年岁的怪物，即使每世身躯不同，但他们的灵魂却是永生。沉淀的知识与经历、其产生的力量远比人们想的要强大。

不然十人也不会年纪轻轻便登临各自领域之巅。毫不夸张的说、除法则和四凶之外，这世间没有任何人是他们十个的对手，就连在秘境中历练的年轻一代也不例外。

区区十年历练怎么可能抵得过深古他们万世的积累，这便是现实。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错处”便出来了：英雄拿什么打败反派、战胜邪恶？

这个问题既是留给英雄、也是留给反派的。

温简抬头看向了逐鹿，他的眼中映出了一道繁复的法阵，那便是十人交予他的答案。

此时的法阵光芒大盛，一时之间、它的光甚至盖过了苍穹上的金乌。

在这光芒之下，古字自动化开，露出被困在其中的灵均。重获自由后，他看都没有看天符阁的老者们一眼，只是紧紧捂着胸前，神情痛苦、脸色惨白。

沐浴在这强光之中，凡人修士们只觉得身体暖洋洋的，不仅没有什么不适感，反而还相当舒适。可那八人就不是这样认为了。

送走李思恒和天临道后，任溪知的身影出现在了法阵之中。连同他在内，八人只有一个感觉：痛、极痛。

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痛感。力量被生生抽离，他们身体的每一寸在一点一点被不明的力量搅碎。

外界只看到他们的身体无端开始消散，躯壳中的元婴居然在众人面前现形。魂体状态的他们，完全是另一副模样。

不舒服的除了他们，还有同一时空下的四凶。与八人的剧痛不同，四凶感受到的是来自四方的排斥与压迫。

游戏早就被迫中止，梼杌已经连站都站不稳了：“发生了什么？！是秩序出手了吗？”

“不是，”饕餮的态度格外冷静，“这不是秩序的力量。”

即使已经五体投地服趴在地上，闻到这股力量、他的肚子还是很老实地叫了起来。

饕餮饿了，所以他很肯定：“是深古他们。”

“这就是你们的选择吗？”

收回视线，温简看向他的眼中有着淡淡的悲悯：“你们明明可以不这样做。”

第201章 终末的故事（完结——中）

“这是最优选择。”深古的脸色异常苍白，回视温简的眼神却充满坚定。

想来惭愧，十人中真正看穿了这道“错处”的只有任溪知。

那一日，任溪知看向了一直躲在角落沉默不语的神农和正则。

“你们就不打算说点什么？”

两人心中的道与他们不同，此番一起合作也只是无奈之举，自然不打算和八人废话。

谁知道任溪知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放弃了之前的打算。

“你们不说，我就接着说了。”

“秩序大人话中有话，不知道你们听出来没有？”

“你知道什么？”

这具躯壳中的灵魂已经是千疮百孔，但即使这样他也还在苟活。身体的疲倦感越来越重，他悠悠闭上了眼：“不知诸位可想和我一起共赴黄泉？”

温简曾答应过十人解除他们灵魂中的诅咒，这一世生机消逝就是他们真正的死期。但任溪知显然不是在说这个。

“这条黄泉路，有去无回。”

某一世中，任溪知用自己的灵魂做了一个实验。他想用飞升的雷劫和不灭的人魂合力破开此世与鸿蒙的界限。

其结果自然是失败了，不仅如此，自那之后他的人魂不再完整，无论轮转多少世他都是体弱多病、精神不济的模样。

但那一次实验并不是毫无收获。

那可以说是人类离鸿蒙最近的一次，任溪知从中有了明悟。

此时逐鹿上方的法阵就是他明悟的成果：环流。

物极必反，命曰环流。

布置环流阵所需要的灵力太多，任溪知本以为没有机会会用上它，果然话不能说太绝对。

以魔气所化的魔种为能量源，濯涟的元婴为中枢，九人的元婴相辅，这还是任溪知第一次操作这么强大的法阵。

为什么法阵中枢的是濯涟，而不是最强的深古或是法阵的操纵着任溪知，原因很简单：濯涟她本身就能吸取外界能量化为己用。

身为万丹宗的开宗祖师，濯涟将自己练成了“丹”。极品灵丹的丹身会出现淡淡的纹路，其被称之为“丹纹”。而濯涟身上的花纹就是丹纹。

她是世界上唯一一颗“人丹”，是万丹之宗。

以濯涟为枢心，不灭人魂为柱，毫不夸张的说，这是当今世上最强的法阵、无人可破。

初时这个法阵的作用是将十人元婴中的魔气散出，让其成为魔物们的“能源”，魔气散尽后它便会开始“反吸”。

四凶会插手是任溪知早就料到的，而他们的插手便是这个法阵完成的关键。

四凶生于恶中，他们是极恶的象征。

一“极”出现，环流开始。

环流阵应天而悟，自是可以代表天地意志。任溪知的目的就是利用这道意志，以十人的灵魂为笼彻底镇压四凶。

而这样做的下场只有一个，他们的灵魂会随四凶一起堕入深渊，永无出头之日。而这正应了任溪知的那句话“这趟黄泉路有去无回”

“你们该知道、与四凶捆绑在一起，即使我抹去了诅咒，你们的灵魂依旧不得安宁。”

温简终是不忍，好心提醒道。

“我们知道，所以临走之前，望大人能实现我等夙愿。”

深古的眼神依旧坚定，天地间回荡着唯有温简能听到的声音，

十人的夙愿从来不止求死一个，或者说这才是他们真正所愿。

“望大人们怜悯，能让我们再见见生命和时间两位法则。我们想当面向那两位大人请罪。”

听到这里，小柒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以她的性子本应拒绝这个请求，但看着深古逐渐瘦削的样子，还有这天地间越发纯净的气息，那个“不”字怎么都说不出口。

温简和白泽不约而同看向了她，意思便是将选择权交予她。

一定是被温简带坏了，所以她才会对人类生出怜悯。

温简看出了她的想法，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牵住她。

她悄悄撇过眼，入目的便是他温柔的笑容。别扭地转过头，她小小声：“随便你们吧。”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深古安心了。冷淡而稚嫩的脸上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他放弃了对灵力的操控，任由自己的身躯随风消散。

意识回归时，他的元婴已在阵中。

“深古，见到三位大人了吗？他们怎么说？”八人目光灼灼，他们都在等一个答案。

眉眼一弯，深古点了点头：“大人答应了。”

“！”

“太好了——”

友人的欢呼声在身旁响起，深古伸过手牵住零露：“我很抱歉，最后是以这种方式结束。”

她摇了摇头，倾身倒在他的怀里：“你不需要和我道歉，这是我们共同的决定。而且虽然中间分开了这么久，但开始和结束都和你在一起，我已经满足了。”

轻轻抱住她的腰身，深古环视一圈。面前八人表情不一，其中有遗憾亦有伤感，但他很确定在场没有一人后悔。

灵魂形态的他们都是最初的样貌，视线一一划过，映入眸中的面孔陌生而又熟悉。恍惚间，深古记起了邽山上的时光。

“我们走吧。”

灵魂开始燃烧，八人的面容开始变得模糊。法阵的最中央，濯涟的灵魂已经没有了人形。

逐鹿城外的魔物和魔修们皆是一顿，不是错觉、他们的识海中传来了异常凄厉的声音。不止他们，此世所有生灵都听到了这个声音。

“深古！你骗我们！秩序！这不公平！”

“没想到我聪明一世，最后居然在这儿栽了。”

“区区人类，看我破了你们的垃圾。”

“呜——”

声音消失后，天地间的魔气开始自净。

魔修们身上的煞气开始逸散，魔物们的躯体也开始缩小，入魔的凡人修士也渐渐恢复了清明。随着空气中最后一丝魔气消失，人魔两方的斗争也停止了。

当然，这并不是他们主动休战。双方仍想动手，却发现自己怎么都动不了了。

林蛮静静悬在半空，看向神农躯体消失的地方，她隐约明白了什么。

“你们已经输了，退去吧。”

温润的声音出现在所有魔修的脑海中，身子一顿、他们真的乖乖后撤了。身为魔修的直觉告诉他们，他们不能反抗这声音的主人。

修士们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的魔修一瞬消失在了逐鹿城外。

“秩序已经回归平衡，就此收手吧。”

这一次，这道声音出现在修士们的识海中。

“温简，老爷子他怎么？！”

眼睁睁看着该隐的身体化成光点四散而去，黑戎的魂似乎也随着光点一起走了。他呆呆地抱着自己的大剑，直到听到温简的声音。

“黑戎，我很抱歉。该隐已经离开了。”

“离开？”黑戎听不懂这话，“他去了哪里？”

“去了他该去的地方。”

“那是去了哪里？”

他迈开步，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身后忽然被人一撞，随后他感受到了一片柔软。僵硬的大脑艰难转动，他还是认出了身后的人：“...温幸？”

“是我。”

“我要去找老爷子。”

“抱歉，黑戎，这次我不能让你去。”

温简已经将该隐的消息告诉她了，就是因为知道了真相她才急忙赶来找黑戎。

黑戎似乎从温幸的话里听懂了什么，一时间他也沉默了。

“此间事了，恭喜诸君守住了家园。这方世界对修士的限制已破，如果前无仙路，那就由后人开辟，诸君尽可放心修行。”

“至于法则的事，还请诸君相信我。”

温简的声音戛然而止，而后再也没有响起。

抬头看见朝着一个方向跪拜的林蛮，温衡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他在心底呼唤温简，却没有得到回应，终于忍不住，他放声高喊：“温简？简儿！”

早在看到温简称神的那一刻，姜遐音就料到了这一天的到了。这一次，她比丈夫冷静。反身抱住温衡，她柔声劝阻他：“别喊了。”

温衡低头还想说什么，却在感受到胸前的濡湿时止住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