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善鬼？”

叶隐和六川终都没听过这名字，阿灰却眼神一亮：“原来如此，是那个传说中的【邪剑】啊。”

接着他就解说了一番。

原来当年德川家康一统东瀛后，曾召伊藤一刀斋御前演武，对其卓绝剑法大为赞叹，当场便想委任伊藤一刀斋出任幕府将军的剑术师范，伊藤一刀斋以年老推辞，但推荐了自己的弟子神子上典膳。

这激怒了伊藤的大弟子小野善鬼，在伊藤门下，善鬼入门最早，武功也最高，一直以为必能继承师父衣钵，不料却等来了如此决定，遂对师父口出怨言。

伊藤一刀斋便告诉善鬼，若他不服，可与典膳比武，获胜的话，便授予他【皆传】身份，准他自立门户，并向将军推荐仕官。

善鬼大喜过望，自然答应，却不知这是师父的计谋，伊藤一刀斋认为善鬼名利心太重，行事飞扬跋扈，已堕入魔道，成了【邪剑】，自己年老难以制约，典膳也未必是他对手，所以要设法除去这个门下的祸患。

次日小野善鬼来到约定的荒野时，面对的不仅是师弟典膳，还有师父伊藤，伊藤一刀斋不是决斗的裁判，他是……杀戮的助刀。

此情此景，善鬼自是悲愤填膺，在师父与师弟的合力攻杀下挣扎奋战，终于还是敌不过两大剑豪围攻，含恨而死。

师父杀徒弟，师弟杀师兄，伊藤两人也有些良心难安，于是神子上典膳仕官后改名，直接使用了善鬼的姓氏，全名小野次郎右卫门忠明，也就是后来正式开创【一刀流】的小野忠明。

“原来小野善鬼虽死，却还留有后人，看来虽然被祖师爷算计了，你的家族却从未丢弃【一刀流】的技法。”阿灰的语气有几分惋惜，也有几分嘲弄：“方才砍伤六川终的，就是传说中伊藤一刀斋从钟卷自斋处学来的【绝妙剑】吧？”

小野雅史静静听完了阿灰的历史小课堂，见他发问，点头道：“正是【绝妙剑】，阁下好见识。”

“谢谢夸奖。”阿灰坦然接受，又问：“但我搞不懂，你是出于什么目的才追随天草五郎的？想满足先祖的遗憾，取代小野忠明成为将军的师范？还是向杀人夺名的小野忠明一脉复仇？无论是哪个，以你的本领都不用这么折腾吧？”

确实，小野雅史这【隐剑圣】绝非浪得虚名，无论他想成为官方认可的武术宗师，还是以武力屠灭什么仇敌，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根本犯不着跟天草五郎一起，筹划些见不得光的阴谋诡计。

小野雅史摇头：“信不信由你，我小野家从未……或者没外人想象地那么憎恨过小野忠明。”

“哦？”阿灰来了兴致：“愿闻其详。”

“其实没什么复杂的，我的先祖，善鬼公，被人称为【邪剑】，他信奉的是弱肉强食，物竞天择，所以他死于同门之手，在后人看来不过是在竞争中被淘汰，不够强或者不够圆滑的结果。”

阿灰咂舌：“还真是个残酷的家族啊，小野善鬼死后有知，怕不是要后悔教坏了后代，自作自受。”

小野雅史叹气：“请不要打断我。”

阿灰却寸步不让：“你不必再说，我已经猜到了后面的事：你的家族既然信奉这套理论，那么当不上剑术师范不要紧，被同门阴谋杀害也不要紧，因为这些都只是个人恩怨，反而是大环境的变化，人们不再尚武，剑术不再是进身之阶，才是你整个家族的衰落。”

小野雅史再叹气：“小野忠明杀害了善鬼公，成为二代将军德川秀忠的剑术师范，可他只辉煌了一代，等到三代将军德川家光上位，【小野一刀流】便再不是天下显学。”

阿灰道：“我听说过这个故事，当时家光身边有两个剑术师范，一人是【一刀流】的高手，另一人则是大剑豪柳生宗矩。一刀流那位教学极为严格，哪怕对方是尊贵的幕府将军，对练时也从不容情，该打就打，柳生则完全相反，认为家光天生富贵，不需要冲锋陷阵，对剑术知道皮毛就好，教学时主要传授【武士心得】，试招时则让自己的儿子代替将军示范……在这样强烈的对比之下，家光更喜欢哪边可想而知。”

“刀剑尽做屠龙技，厮杀难换沽酒钱……”小野雅史望向夜空，这晚云层深厚，月亮几乎都被遮掩住了：“不用等到幕末，我的家族便意识到剑术的没落，武士的消亡，以刀剑传家的小野一族，再未出现过震动天下的大人物。”

江户时代相对和平，东瀛阶级固化，底层武士武功再高也不易上位，后来幕末维新，黑船来航等等，更是枪炮代替了刀剑成为战争的主导，只能依赖家传剑法的小野家，显然没抓住什么崛起的机会。

阿灰撇撇嘴：“切，说到底不还是一肚子争名逐利的贪欲么！成为官方的剑术师范也满足不了，你们家族追求的是高官显位。”他看向叶隐：“用你们华夏的老话怎么形容来着……出将入相？”

“对，出将入相，你还懂中文？有一套啊。”叶隐点了点头，又道：“不过我看小野先生不像这样的人。”

“对，我不是这样的人，但是我有家人。”小野雅史的气质更忧郁了：“上有父叔，下有子侄，小野一族几百年的野望，传承数十代的追求，我可以淡薄名利，他们却不能……天草先生夺国之后，会调整社会思潮，兴盛尚武之风，这不是为了我一人，甚至不是为了我一家……”

“呸，狗屁！”叶隐不耐烦地打断他：“你的家人想攀附天草五郎谋取富贵，把你推出来奔波，后面那些所谓的【大义】你真的相信吗？真想引领尚武思潮，都去做运动员不就得了？”

被叶隐抢白，小野雅史僵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幽幽道：“六川先生的伤势不轻。”

六川终胸口被【绝妙剑】斩伤，说话这功夫，血已经流了一地。

小野雅史缓缓后退：“天草先生已经撤离，今晚便到此为止吧，我与几位同是武者，惺惺相惜，也不愿再多纠缠……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