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无瑕
作者:提笔随缘 | 分类:科幻 | 字数:83.4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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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真理
而在布道开始前,年轻的圣职者们还在交流近日的趣事。
脸皮薄的几个人是在说,孟巴克缇街最近又开了家养生的好店,里面的姑娘都是水灵灵的,年轻又带劲,各种花式都玩得来,价格还便宜,地点还隐秘。不像某些小店,服务不周到先不提,自备保护工具也不说,还贴着小广告,把地址和联系方式喷得到处都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在做皮肉勾当。
不过呢,那些脸皮厚的,是对这帮胆小鬼嗤之以鼻。对他们而言,狎妓,是最龌龊、最低俗的取乐之道;再说了,跟收钱办事的女人搞在一起,多没趣啊。男欢女爱的情趣,该是你情我愿,没有金钱交易的玷污,纯纯是看对了眼,喝两瓶小酒,找处娴静的小屋,美美睡个一觉,事后再聚一聚,说不定还能发展成长期伙伴,得空了,还能约约会、小酌两杯,比花钱办事有情调多了。
他们是各执一词,争辩不休,成功引来老圣职者的瞩目,总算是挨了训。几位老圣职者,是拿教典敲响了桌子,说门外有信徒在等候,让他们少说些恬不知耻的玩意,更是点名道姓,指着几个有家室的刺头,让他们有空回家里多看看,陪陪自家的婆娘——成天在外面拈花惹草,就不怕老婆往屋里招蜂引蝶,礼尚往来?
冷眼旁观的巴尔托,是拿教典挡着脸,免得露出鄙夷的笑。在格威兰的时候,他对圣职者的理解,局限在靠依附学校、街区、黑帮来传道的老顽固身上,可从没见识过,名曰公正平等、毫无级别之分的圣职者,有这般森严的等级之差——
年龄、不,工龄。
同为圣职者,越年长、越早加入圣堂的,对年轻的后辈,越有调令与指责的底气。在圣堂内部,老头子是坐在最上位的,中年人是躺在最中间的,年轻人是跪在最底层的。但凡事有不妙,或者出了脏活累活,都是年轻的圣职者优先顶上去撑着,有资历的老家伙们蹲在后面商量。教典里,那些宣讲圣职者皆平等的段落,他们是从不当真——先来早到的,受了多少年苦,给上一辈当了多久的苦工,凭什么要和年轻人平起平坐,和他们共担重任?累过了,苦过了,自然就该享福,自然就该把差事扔给后来人去忙啊。
被年老的圣职者们训了一通后,年轻的圣职者们乖乖地应付了几声,只等他们转开,便把声音压低,不屑地揭起这帮老东西的短来。
要论洞察力,年轻人或许不如经验毒辣的老头子;可是精力这块儿,他们有十足的把握,将一堆老不死压着打。
正是凭借着出众的精神,他们才能在平时瞪大眼睛,看某位最有资历的老东西,是怎么用昏花的眼睛,盯着刚放学的少年少女,把渴求、艳羡与欲望压在一双老花镜后,不去当街染指青春的身体;而一位最沉默寡言的老头子,也不是善茬,有的年轻人是听四邻多嘴,知道他才是最年长的那位,只是因为年轻时欠了太多风流债,搞出一圈的私生儿女,实在擦不干净屁股,只能退位让贤,把管理圣堂的实权让给了别人;至于那个秃头尖下巴的?别看他常常端着果盘,给听完布道的信徒送些圣礼当点心,这家伙,可是某间酒吧的常客,被多事的酒保偷看到,曾夹在两位穿皮衣的舞女中间,手举一些奇形怪状的道具,边高喊“妈妈、主人”,边被送进隔音的包间,估计是在玩一些帝皇见了会降下天罚、毁灭全大地的腌臜东西吧。
巴尔托是听得摇头,真想冲上去,告诉他们,先管好自己的裤裆,再去理别人家的烂事吧。
他很清楚,这群无药可救的家伙,是五十步笑百步。前些天,电视上不还播了个被老婆买凶,打残了命根的倒霉蛋?听老头子们说,那个短命鬼,就职于城里最富贵的中央圣堂,只是平日里受了排挤,靠嫖妓发泄,本来平平安安,谁知道娶了个不懂事的婆娘,找人下了重手,把他揍得心如死灰,写了封举报信,跳楼自杀,弄出了好些麻烦。幸好,珀伽人是见怪不怪,没掀起什么大波澜;而举报信里,涉及格威兰驻军的隐秘部分,早就被聪明的记者撕下来,交给了中央圣堂——在共治区,你可以招惹横行霸道的流氓恶棍,也可以得罪颠倒黑白的无耻条子,甚至可以辱骂贪婪无底的官员老爷,但是,你万万不能招惹格威兰的大头兵。
要是惹了大头兵,插手了驻军长官见不得人的生意,用不了几天,就会被抓进大兵们的军用越野车,在一个没有风沙的早晨,含着被割掉的命门、吊死在路牌上,被记者和警署宣布为“帮派纠纷”,然后被拉进殡仪馆火化,只剩几张凄惨的照片在网络流传,靠一盒说不了话的骨灰去跟家人控诉,祈祷这帮天杀的格威兰人,在死后堕入炼狱。
不过,巴尔托是打心底感谢他们——感谢王庭,感谢格威兰的驻军。假如二十年战争后,格威兰没有接管北共治区;假如百年的和平里,大头兵们没有败坏军纪,这里的中洲人,怕是不会见了他的肤色、看到他的相貌就贴上来巴结。好让他只是随便糊弄几句,就能凭借蹩脚的中洲语,混一个轻松高薪的工作,从黑帮的流氓,摇身一变,成为受人敬重的圣职者。
(十八)真理
至少,是受蠢人、老人敬重的圣职者。
晚钟敲响,圣堂的大门缓缓开启,吵闹的圣职者都抹干净嘴脸,庄严地站上各自的岗位。面对入座祈祷的信徒,他们是手捧教典,嘴里吥叨着低沉而富有力量的诵念…一些如合唱般的长诗短句,几段古经文式的陈词滥调。
以恭请外国来的圣职者,为信徒们布道,传播帝皇的荣光:
“祂说,你等皆在我之下,沐浴我的光。
……
祂的追随者说,我们领受了恩惠的,应该铭记祂的教诲,追随祂的足迹——我的孩子们,我的朋友们,我的血亲们,请谨记了!唯有这般,方能抵达天国的土地!
……
祂的继承者说,你们习来了智慧的,应该推崇祂的慈悲,散播祂的光辉——祂的卫士们,祂的信使们,祂的学徒们,请谨记了!唯有这般,方能洗刷愚昧的印记!
……
祂的传道者说,你们这辈子受了苦的,要念诵祂的名,要相信祂的公正,记住了!睿智的审判终将来临!你们这辈子害了人的,不敬重祂的教诲的,不相信祂的全知的,记住了!你们的恶行,都看在祂的眼里!生命的路是有止境的,死亡的门是永远开启的!受了苦却相信祂的,要走上天国的阶梯,听治愈灵魂的福音!害了人还轻蔑祂的,要滚落炼狱的滑梯,听煎熬灵魂的断罪曲!
升上天国的,有享不尽的福,着不尽的衣;堕入炼狱的,有受不尽的苦,有刀锋编织的鞋底!
谨记帝皇的教诲,谨记帝皇的公正,谨记帝皇的慈悲。
我们生在萨仑,我们长于大地,我们皆是祂的子民,我们皆是兄弟。
我们不应争斗,不应折磨同为子民的兄弟,我们当放下贪婪和暴力,捧着虔诚的心,向天地的创造者、万物生灵的父亲,说…
帝皇在上!感恩祂的光,礼赞祂的名!”
布道结束,巴尔托的双手摆出那尖塔之型,与信徒们一起,又沉声道了次“礼赞帝皇”,与吟诵经文的年轻圣职者们低头行礼。而一位老圣职者,则端来果盘,给交谈心得的信徒们送来水果、肉干、黑茶和糕点,那神情,比领导他们的沐光者还要庄重祥和,像是在印证那些年轻人的闲聊,只是没有根据的扯淡而已。
半个钟头后,圣堂的门敞开了,信徒们捐完款,陆陆续续地告辞了。巴尔托自愿留下来清扫座椅,换得同事们赞美洋溢。而等大家都走完,他才好名正言顺地搬弄慈善箱,依抠门老头的意思,关了电闸,趁摄像头当机的时间,从里面随手抽了沓钱,也不看数目多少,直接塞进腰包,换好便服,出门寻乐去了。
刚出方尖塔,还没走出圣堂的街,一个衣着灰暗的人就和他撞了个满怀。要不是有着丰富的街头经验,他都要下意识地揪住冒失者的衣领,再摸向自己的钱袋,笑着问不长眼的扒手顺了自己多少钱。可沉甸甸的钱包,却告诉他,并没有钞票落入别人的手,这撞上来的家伙,真的只是个冒失鬼而已。
接受了慌不择言的道歉后,巴尔托摇着头,边感叹在共治区行走,懂中洲语还不够,非得有本事分辨这群人的方言,才能从那腔调奇怪的词汇里,听出他们想表达的意义。
途径一家咖啡店,巧克力与咖啡混合的芳香,钻进了他的鼻孔,诱得他深吸一口,坚定地走入店中,向磨着咖啡豆的店员叫了杯多糖的可可调咖啡。可在掏钱包的时候,沉醉的笑容僵了半分,因为他看见,腰包的拉链开了。
那个冒失的男人,估计真的是贼,一个技艺高超,晓得用废纸唬人的贼。恐怕北共治区的人,已经被扒出了经验,不上点手段,容易被当场抓包,挨顿打、扭送警局啊。
吃一堑长一智,巴尔托倒也不气,权当是长个记性。可刚掏出钱包,要给店员付账,他又糊涂了,因为钱包里的钞票,是分文未失,倒是多了本蓝封皮的小册子,夹在钞票里,抢眼得紧。
他不好当着店员的面查看,只是付了钱,喝完一杯浓香的可可咖啡,回味了在伏韦伦的夜晚,奉命跑腿运货、处置不安分的小弟后,那种温暖了疲倦的惬意。
喝完,他多抽了两张零钱,把这信徒捐来的善款,丢给了惊喜的店员,充分展示了一个格威兰人的慷慨。
取之于人,用之于人,不可谓不恰当。
回到圣堂安排的廉价公寓,他躺上床,翻开那本古怪的小册子,偏要看看这送上门的“推销员”,是塞了什么好货。若是某些娱乐场所的宣传册,他可得留着,送给那些没在女人身上吃过亏的同事,让这些不怕得病的家伙继续逍遥,最好是又淋又疱,请不到圣恩者治不好病的那种。
但,只是看了箴言,他的眉头,就贴上了发际线。印在书里的第一句,是一段不明所以的质问…
我的朋友,你听说过旧时代的神明、被遗忘的初诞者、从虚无归来的真爱者…
我们的救世主吗?
“最近吧,给大家提个醒,”早课时,查完人的老佩姆没有回办公室泡茶,而是站上讲台,咳了口痰、吐进垃圾桶,把嗓门扯得老高,让坎沙都没心思读课外书了,“要是在路上,遇到那些老头子、老太太,说什么…救世主,对,救世主,要塞本宣传册给你,你可别理他们哦,就当是聋了瞎了,走远点儿,最好是回了家,再报警,知道吗?不然哪,要是旁边有人盯着,把你架上面包车——嘿,那谁都救不了你咯。”
救世主,古板又新鲜的词汇。坎沙读的那本帝国将军自传里,就以讽刺的语言,提及了这个词汇——圣城的常青武神、伟大的帝皇使者,在某个不便言明的时间段,曾是朝晟、博萨、瑟兰甚至帝国的公民,都公认的救世主。
他终止了邪恶的大元帅、奇罗卡姆·拜因·亚瓦伯挑起的“圣战”,荡平了冥顽不灵的帝国军团,把五位帝国元帅葬入死亡的坟墓,把疯狂的第二帝国扫入历史的垃圾堆,令大地繁荣昌盛,令天南地北的生灵和睦共处,令战火焚毁的田园绿意如新,令生产停滞的工厂齿轮轰鸣…
然后,他举办了荒诞的圣诰日,肆意恩赐世人食粮金钱,又茫然收回无止境的给予,引发人们的不满,造成生产的停滞,使得帝国动乱,民不聊生。幸好,在朝晟驻军与他的努力下,贪婪愚昧的帝国遗民回归了正途,不再妄想索取他的施舍,而是努力工作,凭借辛勤劳动,换取赢得的报酬。
至此,落后的帝国被消灭了,进步的共治区成立了;特罗伦人不复存在了,中洲人欣欣向荣了。
这拯救了帝国的帝皇使者,自当被尊为伟大的救世主。
可等坎沙拿出手机,搜索了与“救世主”有关的信息,得到的,却是一众公告和宣传——共治区政府的公告,以及大大小小的论坛里、传教般的宣传。
据论坛里的网民所说,这个新颖的“救世主”,是近年崛起的新教——「真理教」所敬仰的神明。
说到这个真理教的创始人,不知他姓甚名谁,嘴皮子倒是吹得开。在宣传手册里,他是自称获取了帝国时代之前的典籍,发现了一个翻天覆地的秘密——所谓的神圣帝皇,是弑神自封的邪恶魔鬼。
教典里的故事、童话里的传说,全是添油加醋的谬论、甚至谎言。帝皇根本不爱世人,帝皇根本不曾驱逐入侵萨仑的邪佞外敌,因为帝皇正是那入侵者,帝皇正是那邪佞。无耻的帝皇,伪装成受苦受难的贫民,趁着仁爱的神救治世人,卑鄙地将之偷袭,令神大伤元气,不得不沉眠,不得不被遗忘,不得不将神的子民遗留在尘世间,由那虚伪、邪恶、自私的帝皇所欺骗、折磨、奴役。
可神的退让,并不是真正的败北。神是全知的,神是无所不能的,神是能与那全知全能的帝皇相抗衡的,神所需要的,只是时间、只是契机,一个回复的时间、一个重临的契机。
神需要的,是世人的支持,是世人的信仰,是世人对正义的渴望、对真相的追寻。真理教的创立者,恳请有心摆脱奴役的中洲人、有心抗衡强权的特罗伦人,抛弃愚不可及的错信之神,转头真神的怀抱、转投救世主的怀抱、转头归来的旧主的怀抱。
“稀奇古怪,不明白在说些什么东西,”坎沙关掉手机,写起了头痛的物理题,“该死的,真有种,怎么不骂骂人家的使者,叫不怕死的一起上,把那使者活埋咯…蠢货。”
他是不信教的,因为他明白,圣堂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骗子。说一千道一万,把教典念得再好听,也是别有所图——图你的捐款,图你的钱。这年头,哪来的布道士啊,没钱,谁会欢迎你进圣堂听讲?那些捡垃圾吃的流浪汉,只能在圣堂布施的时候,到圣堂门口领一份救济粮,拿一沓夹在大额钞票里的零钱,应付个把月的伙食,想进方尖塔里吹个空调,都是白日做梦呦。
早课下了,滴滴的提示音响了,是熬夜打游戏的塔都斯发来了消息。
他说,那位名叫海芙的女孩,是个和家里闹矛盾,离家出走的叛逆小鬼,在走投无路时,跑到他们家的酒店,因为姿色不错,才被经理收留,教了些陪客的手法,准备留着招待大人物,谁知道撞上了坎沙这个小少爷的好朋友,便急着送了来,闹了出乌龙。
虽然他再三保证,海芙是明白工作的性质,绝没有受过威胁或强迫,是自愿留在他们家的酒店,好赚钱并报恩的…
可坎沙哪管得了这些,只让塔都斯把海芙看好了,别再让未成年的女孩去做接客的营生,否则,他就亲自动手,掐烂塔都斯的卵袋,帮这嫖虫好好戒戒色。
和朋友对骂完,坎沙又上了两节生物、两节数学,背着书包,拿着读完的传记,走向了该与另一位朋友履约的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