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宴会很值得，甚至可以多来几次。

这是费罗拉尔在宴会结束之后的第一心得，在解除了多肻皇帝是个荒唐皇帝的第一印象之后，费罗拉尔最终还是成功决定顺遂自己的心思，好好汲取多肻王国众多精英的营养。而就结果来看，这些营养很丰富，甚至还要超出导师一天的课程下来的效果。

毕竟导师仅仅只是一个人，哪怕有着几百年的教学经验，涉猎的范围也终究有限。很多时候导师都是凭借着自身前半生积累下来的眼光来学习这些东西，然后嚼碎了教给这些孩子。而多肻王国则是完全反过来，多肻王国的文武官员自然没有导师那种超然的眼光，但是对于这种事务他们才是第一顺位的执行者和决策者，比起导师只能进行预想然后思考解决对策的方式，这些人都是从一个国家最底层的基层做起，花了上千年甚至六千年的时间才做到这个国家的顶层，对于很多事情的处理经验他们甚至比专业的高材生更丰富，也更敢想。

因此，费罗拉尔在跟这些人的聊天之中，自然而然能够汲取到很多他所需要的知识。将来费罗拉尔可是要重建部落的人，这种知识迟早有一天能够用到。

跟费罗拉尔至今未能接触到的学堂中的其他人不同，同样都是出身于底层，但是学堂的其他人对于自己出身的地方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印象和感情，其中有些人更是出身于四大罪恶之都，他们对于那种地方的情感只有厌恶，对于所谓的父母也无法提起一丁点的好感。

而费罗拉尔不同，在导师将费罗拉尔从矿洞之中带出来之前，费罗拉尔的前半生都是靠着那些自称为“多格斯塔遗民”的人的帮助才活到五岁，最终成为导师的学生。这种经历在学堂之中虽然不说绝无仅有，但是刚好一个才灭绝不久的部落，刚好这个部落还有其他遗民在其他部落之中苟延残喘，刚好费罗拉尔还记得这个部落的名字，和一些隐隐约约的历史……

很多刚好，凑成了费罗拉尔的现在。

而导师对于费罗拉尔这种情况并不反感，反而这成为了让导师对于费罗拉尔最看好的原因之一。这是一个念旧的人，曾经的恩情对于他而言可以记一生，这样的人最容易极端，但是同样的只要教育得当，这样的人也最容易成为一个普世道德之中的好人。

这也是为什么费罗拉尔是同届之中最早离开教室开始游学的人——因为跟其他孩子的发展方向不同，费罗拉尔现在最需要的东西导师反而没办法教授了。而游学，则是导师专门留出来给这些孩子弥补教学过程之中缺失的部分的流程。费罗拉尔在导师的教导下学习的东西可能未必有其他同学那么多，但是方向不同。

至于多肻皇帝在被吓了一跳之后居然仅仅花了一个时辰的时间就扭转了这六千年来形成的桎梏这件事，导师其实是不知道的。他原本的目的只是担心费罗拉尔在这里阴沟里翻船，谁能想到在多肻皇宫里蹲了一会之后，发现多肻皇帝居然开始浪子回头了……

这种变化超出了导师的预料（虽然说很多时候很多事情都很容易超出导师的预料……）在确定多肻皇帝不会再使用阴沟招数对付费罗拉尔，反而后续更有可能的操作是在文武大臣离开宴殿之后对费罗拉尔坦诚，然后释放王霸之气尝试将费罗拉尔收入麾下。

导师是清楚费罗拉尔的志向的，也就没有在意多肻皇帝之后几乎必然出现的招纳行为，直接转身离开——他可是翘课来的，学生翘课尚且要被打板子，老师翘课自然是比学生翘课更严重的事件。

然而，导师的预料注定又一次要落空了。

……

宴会结束之后，多肻皇帝允许了费罗拉尔的提前离场——费罗拉尔对于那身破烂的衣裳仍然念念不忘，在说明自己已经吃饱之后就想先行离席去找找那身破烂衣裳。

而费罗拉尔离席之后，整个宴殿也就安静下来。

多肻皇帝这些年因为沉迷权术，没有了六千年前那种豪爽气概，反而有些喜怒无常。这也导致了除了最早期追随这位皇帝的臣子之外，大多数臣子对于多肻皇帝的畏惧大过追捧。

“诸卿，你们看此子如何？”

多肻皇帝见场面冷了下来，也不再继续喝酒，而是放下酒杯淡淡地询问道。他玩了这么多年的权术，当然清楚这个时候骤然将自己的形象扭转回去必然给多肻王国带来一系列的变动，反正六千年的时间对于他这个九转而言尚短，他还有足够的时间去调整这个国家的一切，并不急于一时。反而如果改变得太过急切，反而容易横生变故。

“陛下说的是哪一方面？”肯非格罗亲王瞬间接话。他是追随多肻皇帝最久的一位大臣，虽然因为之前两千年为了避免多肻皇帝的猜忌而压制着没有晋升九转，现在也是极其少数的敢直接接多肻皇帝话的一位。

“很多方面。朕相信你们都已经通过各种渠道拿到了这个少年的情报。”多肻皇帝冷笑道。

多肻王国，或者说超过九成的王国基本上都有一套隐形的规则：这些国家不会只有一套情报系统。往往是国家明面上使用一套，暗地里使用一套，皇帝自备一套完全听命于自己的，然后各个大贵族又暗自培养自己的情报系统。

宴殿之中所有贵族一惊，这种事情以往都是大家心照不宣的，多肻皇帝这个时候把这件事捅出来算怎么回事？难道皇帝看着各家的情报系统开始眼馋了？

“陛下这就说笑了。我们的情报自然是收到了，但是能收到多少情报这不是陛下您这边说了算吗？”肯非格罗笑笑，反正皇帝也揭了一个秘密，他当然不介意顺手再揭开一个。因为多肻皇帝在暴露了自己当前的心态之后很快又隐藏回去，除了他之外根本没人发现眼前的多肻皇帝基本上已经可以说是换了个瓤。

至于肯非格罗揭开的另一个秘密，其实也很简单。在相当一部分的帝制国家也都是这样——皇帝除了自身的情报系统之外，还会往其他贵族的情报系统之中掺沙子，从而影响对方的情报获取。对于想让对方知道的情报，皇帝自然是大开方便之门，而不想让对方获得的情报，多肻皇帝自然有隐瞒或者误导的方法。

“当啷当……”

肯非格罗亲王话音刚落，整个宴殿之中便是一连串杯子落地的声音。一些够不上场面的侯爵更是巴不得趴到桌面下去。

皇帝这么刚就算了，肯非格罗亲王这又是要干嘛？宫变？要不然的话，这种话他怎么敢说出来的啊？

多肻皇帝饶有兴趣地看了一眼肯非格罗，对方这一举动其实就是在告诉多肻皇帝——陛下，俺已经发现了！

多肻皇帝并未恼怒，他这次隐藏自己的心性变化当然不是为了对付哪个贵族，或者说他接下来对付那些有问题的贵族的方法会逐渐转变得铁血一些。另一方面，他也清楚肯非格罗两千年钱就已经有了晋升九转的资本，只是因为自己当时的问题所在，导致这位王国第一亲王两千年寸步未进，心底也有些对对方的歉疚感。

“仔细说说。”多肻皇帝貌似很有谈论这个费罗拉尔的兴趣，在所有人都在冷汗涔涔的时候，多肻皇帝居然就这么简单绕过了肯非格罗的问题。

“这个小子之前声名不显，也就没什么情报可言。微臣收到的情报显示的内容，也只不过是从这小子一个月前在泰尔王国盯着泰尔王国的法律，把一个奴隶给除了印，之后陛下就派出了潜伏在泰尔王国的暗卫帮助这个小子逃离了泰尔王国。陛下突然动用暗卫，也导致了微臣对于这个小子有了些许好奇心，但是这一路走来，这个小子无非就是带着那个奴隶小子一路吃喝玩乐，反而什么都看不出来。”

肯非格罗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也透露出来所谓“暗卫”之中有他掺的沙子，让一众大贵族更是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在他们看来，肯非格罗亲王这六千年来一直颇受陛下恩宠，这个时候突然搞了这么一出，难道是真的打算跟陛下决裂？

肯非格罗根本没有在意其余贵族们的态度，继续开口：

“而就从刚刚宴会上这个小子的表现来看，出身不高，甚至很有可能是奴隶或者贫民出身。甚至根本不知道身为被宴请的客人，提前离席这件事对于主人而言到底意味着如何的失礼……”

说到这里，肯非格罗不由得轻微地叹了口气。当年他其实也是不懂得，一个老兵蛮子，哪里懂这些东西，结果多肻皇帝在回到都城之后不到八百年的时间就突然下令让肯非格罗离开了前线，回到前线养老。当年他才一千多岁，寿数长着，居然就被召回后方养老。而随着皇帝玩弄权术越发精髓，原本的巨龙突然变得黑暗幽深，肯非格罗不敢轻易触怒多肻皇帝，居然开始学着自废前途，整天遛马斗鸡，到处参加宴会，时间一长了也就学会了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

“但是从另外一方面来说，这个小子的谈吐又明显配不上他的出身。呸，不是谈吐，而是见识……”

“吱呀……”

伴随着牙酸的开门声音，宴殿正门的大门突然打开，也打断了肯非格罗的话语。

“陛……下……，奴才……回来了……”门口，一个浑身都是灰尘，蓬头丐面的太监虚弱地说道。正是之前在都城城门外迎接费罗拉尔的小太监。

费罗拉尔在跟城门口的普格台骑上蹄兽之后直接就奔着皇宫而来，丢下这个还在路上膝行的太监就直接过来了。而哪怕是费罗拉尔骑着蹄兽都花了将近十分钟才到达，一个膝行还不能走近道的太监要走多久可想而知。

当然，这个太监也没那么傻，真的就一路膝行过来。他根本不知道费罗拉尔会不会跟皇帝提起让自己膝行这件事，但是只要提及了，那么他就必须是膝行到皇宫而不能是走过来的。太监又很清楚，皇帝根本不会把珍贵的情报力量浪费在确定自己是不是跪着走完了从城门到皇宫的这段路，甚至对于一个太监都不会有过多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