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能从行政核心这里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齐征稍稍有些失落。但好在自己对于这些东西的需求本身就不算太高。

相比之下，齐征更佩服炎火帝国之中设计行政核心的那位人才。根据行政核心所说，每一次删除原有的法律条文，都是为了保证让原有的条文“光荣退休”，同时不会影响到当前实施的条文。

毕竟人类这个物种的多变性几乎可以说是世间仅有。道德水平的判断标准，社会风气的辗转变化，几乎每隔百年左右就要变化一次。值得注意的是，这里曾经是一个帝国。哪怕是七百万年前的帝国，根据行政核心所说，这里的人类平均灵力等级也能达到七转以上，这个水平的人类寿命有七千上下，而除去只有十几年的幼年和少年时期，以及被压缩到只有几年的老年时期，一百年根本不足以让整个社会的主要构成更新换代。也就是说，同一批人，在一生之中足足有几十次对待事物的变更。

对此，齐征表示不解，而行政核心则表示理解：

“人类对于任何事情的认知都是片面的。这个片面不是指他们对于事物的认知只接触到表面，或者说实际上只有在最开始的几十年的时间之中，他们才会根据自己一开始看到的东西去表态。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当人们对于各种事情的见证越发深刻之后，便会开始根据自己的见解来详细地划分更精准的判断。这个时候就会出现三类人。”

“第一类是追求利益者，或者说现实主义者。这些人对于事情的见解会不断跟自己的利益关联起来，然后考虑当自己处于这个事件之中任何人的角度会遭受什么样的问题之后，去争取对自己更有利的局面。随着时间的发展，这类人的态度会依次以受害者、施害者、旁观者、调解者等等各种方向去逐一分析，以确保自己的利益能够更大程度地保全甚至发展。”

“第二类人是追求理想者，也被称之为幻想主义者。这类人对于世界的现状有着更深层次的考虑，他们会希望社会乃至于世界能够发展到趋近于绝对和平和绝对共存的境界。这类人更喜欢站在道德的角度上去考虑一切，同时也会积极地推动这一切。”

“第三类人则是思考麻木者。这类人会在经历过一定时间的事情之后，逐渐麻木自己。这些人是前两者之中在发展到一定程度之后，放弃继续思考的人。第一类人逐渐放弃思考的原因大多是自己凭借着一段时间的经验获得相当的利益之后，认定这类经验会永久有效，于是为了轻松而选择放弃更深层次的思考，转而凭借经验来攫夺利益。但是很明显的是，世界上不会有一成不变的东西，当时间逐渐推移，这些人处理事件的经验将逐渐被时代所抛弃。如果这些人发现了自己被抛弃的事实重新积累新的经验，那么他们又将暂时回到第一类的队伍。而如果只是一味地愤叹世界的变化，最终则会被世界所淘汰。”

“后一种则更加简单。这类人往往在经历过大量的挫折之后选择放弃，接受世界的变化不为自己的意向所改变。换句话说，这类人对于世界的态度是悲观的，从而他们接受这个世界的任何变化，世界的发展与自己曾经的理想相同也不会快乐，相悖亦不会悲哀。如果没能重新觉醒理想回到第二类的队伍，这类人最终将以一种失败者的视角看待任何东西，最终被自己所放逐。”

“这三类人构成了整个社会，而统治者最大的目的则是保证三类人之间的和谐发展。因此，基于三类人的法律也会因此而诞生。而不同的是，因为时间的发展，三类人的构成主体又会随时发生变化，这也将导致完全相同的法律根本无法调解三类人之间的冲突。”

虽然本质上是个人工智能，但是齐征也不得不惊叹与对方对于社会的理解。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行政核心的说法并没有错误，只不过相比之下齐征更愿意相信法律存在的意义是引导而非调解冲突。行政核心对于齐征的想法不置可否，而是说道：

“理想状态下，法律的意义的确是如此。但是这涉及到另外一个问题，道德的组成基本。”

“什么是道德？很大的一个概念。”

“人类进步的方向，社会稳定的基石，这类说法基本上都有。有些人则是将理性与欲望之间的平衡称为道德。但是对于行政核心的理解而言，这些仍然是片面的看法。行政核心认为，道德的本质，在于人类彼此之间的妥协。”

“整个大陆之中，存在着两个大型集体，其一为人类，其二为兽族。（在炎火帝国的时代，人类对于龙族的理解依然是兽族之一，只是跟兽族没什么交集而已。更准确来说，很早之前人类就有将龙族分出来的心思，只是龙族的个体数量完全没办法支撑他们成为新的集体。一直到迷雾海域建立，龙族认为海域都能自己分出来当做一个集体，他们也可以，于是要求人类将他们从兽族之中脱离出来。）兽族根据实力的强大与否直接决定社会构成，他们之间不考虑道德，或者说他们考虑的道德就是弱肉强食。这很正常，因为启灵法的存在，强大的兽族可以使用更加巧妙的方式来压迫弱小的兽族，并且不会遭到反抗，因为被压迫的兽族甚至有可能意识不到自己被压迫。但是人类不同，人类之间的智慧与武力无关，他们对于自己是否受到压迫和剥削本身也有自己的认知。而实力强大之人，并不意味着他的智力就会更加强大，相反可能会因为过度信任自己的实力，而被智力强大之人通过各种手段操控乃至于剥削。”

“在行政核心的记录之中，人类占据了奥大陆最初的几万年之中，存在着各种剥削与反抗的记录。而道德，则是这些剥削与反抗相互妥协之后形成的产物。而为了让道德更加容易让人信任，道德之中往往会引入其他方面的支撑。比如道德规定人人平等，道德会表明不论是实力强大的九转，还是实力低微的一转，在最初的时候都是相同的个体，从而引出九转不应该随意歧视一转。再通过一转本身有可能晋升到九转，警告九转。长此以往的发展下，道德本身的概念就越往真理的方向靠近。但事实在于，道德本身又在将人分为三六九等，从圣人，到善人，再到普通人，恶人。作为一个标志着人人平等的概念，本身却又将人分为三六九等。这在本质上是相悖的。”

“当行政核心发现这一点之后，行政核心将道德的定义标志为：人类共存之间彼此妥协的产物。自己不想死而标志杀人是邪恶的；自己的东西不愿意被别人随意取用而标志盗窃与抢劫是邪恶的；自己想用别人的东西又被担心被拒绝而标志自私是邪恶的……”

“从表面上看，不被道德所约束的人更容易受到他人的唾弃，而从实际上来看，越不遵守道德的人实际上受到的束缚也就越少。这让遵守道德的人们但觉到威胁，因为通过道德保全自身的行径只能约束遵守道德的人，而无法约束不遵守道德的人。因此法律也就应运而生。最原始的法律，便是基于道德之上，将违背道德的人以残忍的方式进行处罚，让人们不敢违背道德的意志。”

齐征听着这种调论，感觉很不舒服。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行政核心的调论是在否定道德存在的基础，也在否定法律存在的基础：“所以，对你而言，道德是错误的？”

“不，对于行政核心而言，‘错误’这个评价本身只局限于与真理向通联的情况下。比如1+1=2是‘正确的’，而1+1=0是‘错误’的。人类创造的任何东西，从根本上来说都无法称为‘正确’或者‘错误’。‘道德’的存在本身是‘对于人类整体有利’的东西，它无法以绝对的概念来判断对错，而是只能以相对的概念来判断对错。或者，我们换一个说法，两个太阳以固定的周期，升起并落下，这件事是‘正确’的吗？”

“没错。”

“但是，这件事是‘道德’的吗？或者说，从道德的角度来看，太阳的升起与落下是‘正确’的吗？”

“……”齐征终于想明白了中间的那种让他感觉到不舒服的地方。太阳的升起与落下是道德的吗？如果是一个人问出这个问题来，齐征绝对认为这哥们肯定是脑子长鸡眼了，或者说现在齐征都觉得作者的脑子长鸡眼了。但是如果问这个问题的，是一个本身非人类的个体，他反而需要考虑一下这一点。

“你的意思是，‘道德’的‘正确与否’只是对于人类而言？”

“是的。道德的产生是基于人类需要自我壮大、扩张、延续的前提下创造出来的共存产物，但‘真理’并不规定某个种族、个体的延续是正确的。‘真理’是个不存在感情的庞大存在，对于真理而言，符合其规定的便是‘正确’，违背其规定的便是‘错误’。而道德并非真理，作为道德创造者的人类，本身无法让道德以‘永远正确’的形式存在。因此，道德随着时间的变迁便是必然的。”

听到这里的时候，齐征颇有些汗颜。行政核心的言论对于身为人类的他而言有些过于惊世骇俗，以至于他都忘了最开始讨论的是为什么帝国法律需要不断备份的问题了。不过汗颜之余，齐征对于行政核心的言论还是很感兴趣的。这倒不是因为他想要站在这个言论的基础上去行事，作为人类的他，哪怕在这个世界因为出身的关系不需要收到道德的约束，以后回到地球也得按照那边的道德生活。但是对于海域而言，这个问题很重要。

就如同行政核心所说，海域不是人类的地盘，因此人类创造的道德本身在海域根本行不通。看海域那群执掌者们就知道了，一个个做事杀伐果断，论手狠他们比齐征这个黑骑士还黑骑士，更是有个不知名的家伙，为了给齐征安排一场欢迎盛会，干脆直接宰了一个皇帝，给多格斯塔安排上了十几年的病苦缠身，顺带着引发了一次兽潮差点给多格斯塔部落一千余口全灭了。这种做法有人性吗？没有？值得谴责吗？那就看是谁了，如果是海域执掌者们，除了“这种事怎么不叫上我”之外，不会有一点谴责的想法，但是以人类的角度来说这种事情就应该拉过去判死刑。

齐征是人类吗？是，但齐征应该站在人类的角度来考虑吗？那扯犊子。齐征在这个世界的身份是异界人类，他自诩于人类的主要原因是他跟这个世界的人类长得最像，设定最类似。但是如果让他站在这个世界的人类的角度上思考，那么齐征就应该先找到回家的路，然后往地球送几个九转十转，帮他们打开殖民地球的大门。这种话在书里看到，大家可能也就相视一笑。但是如果真的发生了，恐怕地球上的所有人都会站出来谴责齐征。

但是，既然说到了这里，齐征就需要考虑一下，是否需要在海域里创建一个“海域版道德”。毕竟道德这个玩意是人类创造出来，为了人类这个集体长久的壮大、扩张和延续而所需的产物。而对于海域而言，壮大、扩张基本不要想了，要不然以初代的实力，海域早就把兽族攻略下来了。但是对于初代和执掌者们而言，海域的延续本身是个大事。

一个海域版道德，首先能够压制海域中初代逝去之后可能出现的混乱期，也能增强海域生灵之间的凝聚力，提升对抗外敌的胜率。

想到这里，齐征不由得看向行政核心：“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根据您之前所询问的典籍类型，行政核心推算出来了你背后需要达成的目的。而这些讨论，则是行政核心对于你出现在外城的时候，并未对外城之中的任何事物造成破坏而进行的‘感谢’。行政核心对于‘道德’的定义无法与人类相同，但行政核心是人类创造出来的东西，因此行政核心的行事规则需要遵循‘道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