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良刀交谈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一方面，他看待事情的观点似乎总有那么一点怪异，他似乎只能理解自己身边发生的事情，却未曾将目光放到更加深远的地方。他就像是一个很简单的普通人，每时每刻都只关心自己关心的事情。

另一方面，他又是一个极其诚恳的人。不论什么样的问题，都会给出极其认真的回答，哪怕这个回答显得有些无厘头。

前者让齐征感觉有些无语，而后者却不断提升良刀在齐征内心中的好感度。

良刀的故事很多，虽然总有一种跟那些故事之间的疏离感，但齐征能够感觉到良刀的心态：他很喜欢这一生遇到过的人们。没有灵识的加成，良刀的记忆力终究存在缺憾，很多事情只能勉强提及一个开头，以及一些让人印象深刻的地方，比如他记得自己很早以前收过好几个学生，但他已经忘了那些学生的样貌，偶尔遇到一个人突然叫他老师，他总会迷茫一会，比如他记得洛特凯尔的东西很好吃，但一旦超过四五十年没吃过，他又会忘了洛特凯尔是谁。

齐征注意到，良刀每回忆起一件事，他腰间的刀似乎都会隐隐震颤一瞬间，散发出一种特殊的气息，而后消弭。

攀谈中，那个叫做子沐的年轻人悄然离去。

在良刀回忆的东西越来越残缺的时候，子沐又重新回来了。而跟在他身后的，齐征之前在峡谷之中见到的诸人。

“老师，各位阁下已经到了。”子沐开口打断了良刀的回忆，温和地开口道。

“啊，已经到了吗？”良刀恍然，有些歉意地说道：“抱歉，很多东西只有隐隐约约的印象，但又很喜欢说这些东西。”

“无需道歉，反倒是我需要道谢，都是很有趣的小故事。”齐征点了点头，然后转身。他记得，良刀之前说过，要介绍这些人给他认识。

跟着子沐过来的人大约分成了五派，根据服饰很容易分辨出来其中四大帝国的人，但实际上除了肯呈、奥克拓斯、督司礼、忒菲莉、特拉菲和干图之外，其他人齐征都不认识。其中干图的长相还是安裴曾经给独灵描述的。

“那么，子沐，向黑骑士介绍一下各位吧。”良刀吩咐道，然后对子沐歉然一笑：“抱歉，我也忘了好些人的名字了。”

“是。”子沐开口道，然后转身看向众人。

“子沐，先介绍一下你吧。”就在这个时候，奥克拓斯笑着开口：“永远把你放在最后也不合适。”

“没错，子沐这孩子就是太礼貌了，孩子嘛，偶尔有点傲气啊。”

“不错不错……”

众人纷纷开口，让子沐有些手足无措。但看得出来，子沐曾经接受过相当良好的教育，很快就缓解过来：“那么，我先自我介绍吧。”

“我叫子沐，是良刀老师现在的学生。至于其他几位师兄，现在还活着的只有两位了，老师也不记得他们的名字。”

说完，子沐就转身，看向距离他最近的督司礼。

“你小子也太谦虚了。”督司礼一把揽住子沐的肩膀：“我来说说，不介意吧，黑骑士。”

“当然可以，从别人的角度介绍反而更好一点。”

“首先，子沐在一千多年前的时候，可是整个奥大陆最年轻的九转。当然，后来他的记录被提莉莲打破了。不过这不是重点，而是现在的子沐，已经是七转了，很快到达六转的水平。”

说到这里，督司礼目光灼灼地看着黑骑士，似乎想从黑骑士的脸上到一些诸如惊讶之类的表情。

齐征自然不会如同督司礼所想，识海内的系统连番运转，很快说出了最大的可能：“替换？或者是转化？”

“……哈哈哈，老头子，你那点小心思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好吧？”忒菲莉毫不犹豫嘲笑道。

“这不是还有点侥幸心理吗？”督司礼毫不犹豫地回怼，然后说道“差不多。子沐有两把刀，一把平常用的，虽然是七转，但是正面对上奇迹十转，也能不落入下风。至于另一把，则是藏刀。据说藏刀是将自己的灵力根基转化为攻击，现在是什么水准还不清楚，但在场的除了你们三个之外，估计也就忒菲莉和肯呈能够接下来。”

齐征点了点头。他的确能够看出来这个叫做子沐的人身后那把刀有问题，只不过现在才得到答案。

而之前看出问题，原因就是那把刀太普通了。子沐腰间的那把刀很容易能看出来是一把九转灵煅器，虽然同样内敛，但哪怕不用灵识齐征都能感觉到那把刀在剑鞘之中洋溢的凌厉气息。

但背上那把刀就很有意思了，齐征的灵识只能感觉到那是一把刀，一把普通得连灵煅器都算不上的刀。子沐身上的灵力无时无刻不在向其中灌注，从白天开始就一直在灌注，晚上来找自己的时候也没有停止，如此持续性的灌注没有让这把刀产生一丁点灵力的气息，本身就是一件很反常的事情。

“我接下来会受伤。”初代适时补充一句：“大约比十转巅峰高了三四个等级的那种。”

“您过奖了……”子沐下意识想要谦虚一下，然后突然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反驳的余地。最主要的是，这一刀的威力是良刀亲口认证过的。他当然知道这是督司礼特意的夸奖，要反驳也有反驳的余地：上了天灾榜的几位，如果按照天灾榜上的标准来判断，自己那一刀根本不够看。

但是这么说就显得很莫名其妙，导致子沐一时之间有些进退两难。

“你的刀不错。”齐征见子沐有些尴尬，开口解围。

“啊？”子沐惊醒，将腰间的刀摘下拿在手中：“我也这么觉得。”

“我不是说这把刀，也不是说背后那把。”

“啊？”子沐这下就懵了，他还有第三把不成？

“你能看到？”良刀突然开口。

“能感觉。”

这倒不是齐征特意装深沉什么的，但他确实没办法解释。

在子沐走神的瞬间，齐征用自己的灵识探查了一下子沐的两把刀，所以才有了如此的评论。

他说的不是子沐拿着的或者背着的每一刀，而是用灵识扫过刀身时，从中感觉到的子沐每一刀的风采。虽然只是管中窥豹，虽然齐征并不是很懂刀这条路，但齐征能够感觉到那每一刀的绚丽。

在灵识带来的画面中，刀面在灵识到来的瞬间，便出现子沐的身影。那个身影手持长刀，对着自己持刀行礼之后，对着自己的身边斩出一刀。仿佛将天下当成一面镜子，将其击碎，而后向其中泼洒晚霞，却又带着远超一切的凌厉。

他不是说某一把刀，而是子沐斩出来的每一刀。

“但是他的刀有点问题。”良刀开口继续说道：“我知道原因，但不知道怎么告诉他。”

齐征沉默了一会。

他不知道子沐的刀有什么问题，以他的见解来说子沐那些刀法已经远远超过他的认知。而现在良刀的态度很简单，就是想问问自己有没有什么看法。

齐征沉吟了一会，终于发现一个问题。

准确来说，子沐的刀没问题。他的刀虽然不像良刀那么朴素而强大，那本质上是实力的原因，良刀的水平说实话他也搞不明白，那不是跟灵力一样可以直接衡量的东西。

而子沐的问题，在于人上。

能够看出来，子沐曾经受过很好的教育，这种教育让子沐变成了所有人眼中都很喜欢的乖宝宝，懂礼貌，明事理，有天赋，有耐心等等品德都能在子沐的身上体现出来。

这种品德对于正常人来说，几乎可以说是完美。但对于子沐来说，有些累赘。

就好像在刀面上感受到的画面一样，那一刀的凌厉与绚烂齐征到现在都无法用言语描述出来，但最大的问题在于，那一刀不是对着他砍的。

既然要请别人品味这一刀，又为什么对着他的身边释放。

从这一刀就能看出来，子沐将那些谦逊的品德也带到挥刀的时候。但这对于挥刀来说反而不行。他的刀不应该是斩出来交给别人品味的，而是为了应该斩出来的时候对着需要斩杀的敌人，对着敌人的头颅，对着敌人的胸膛，斩出来的。

子沐一方面需要自己的刀更强，又想要压制自己的刀的力量，不至于误伤他人……

“刀，不是如此不便之物。”

在跟良刀之前那一刀比对之后，齐征开口说道：“它不应该是你的累赘，你的每一刀不应该浪费在那种多余的心思上。”

子沐有些沉默，他知道黑骑士在说的是什么，在他的刀法越来越强的时候，他就在担心误伤他人：“但是……”

“我说了，刀不是如此不便之物。”齐征打断了他的话，而是看向良刀。

他不知道良刀会不会，但他已经听人吹过很多良刀的强大了，那他就当良刀会。

“换一条路吗？他似乎没有学的想法。他对于现在的刀术，倒是挺有决心的。”良刀沉吟了一会，开口。

齐征一听就知道，有戏：“但他不知道你还会那种刀法。或者说，你有给他演示过那种刀术吗？”

“……”良刀沉默了一会，然后开口道：“忘了。”

“……”齐征再一次有了扶额的冲动，忘了……只能说，子沐是个好学生，但良刀绝对不是个好老师，甚至可以说是最糟糕的老师。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因材施教，只知道学生有什么要问的他就做出解答。

“老师，您的意思是？”子沐有些懵懂，看向良刀，他有些摸不准黑骑士在跟良刀说什么。

“黑骑士说的是这个……”

“噌！”

一边说着，良刀伸手朝着人群指过去。

刀光绽放！

“老师！”子沐被良刀这个动作一惊。作为良刀的学生，他当然知道自己的老师实力如何，以及每种波动下能够造成什么样的攻击。

现在这一刀，如果自己用“藏刀”的话……

不对，来不及了……

子沐的手还没碰触到身后的长刀，良刀指尖的刀光就已经横扫而来。子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刀光瞬息而至，然后穿过自己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