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氏在房中一听说俞筱醒了，心底顿时凉了个彻底。她刚想说什么，就听俞恩荣扬声吩咐道：“既然醒了就让三小姐过来回话，家里长辈都在此，万没有让老太太空等她的道理！”

俞恩荣说完又看向许氏，“弟妹，便是有千万种不得已，也等今日为兄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再行分辨。俞家上下同气连枝，筱儿出了这么大的事，难道还要让她的兄弟姐妹、叔伯父母满头雾水地替她担着不成？”

俞恩荣认真了起来，许氏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去捋他的老虎须。

不一会儿，俞筱被几个丫鬟婆子拥簇着带了过来。她身上倒是齐整，应该是有贴身丫鬟帮她收拾过来。头发也一丝不苟地重新挽了发髻。只是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上此时半点血色都没有，连嘴唇都泛着白。

俞筱此时还有些腿软，她刚刚醒来，自己还云山雾罩地，就被家里的下人半是哄骗半是强迫地带到了福寿堂。进了福寿堂，屋里沉重压抑的氛围更是让她十分不自在。

“祖母，大伯父，父亲，母，母亲……”俞筱恍恍惚惚地走到堂中，挨个给长辈行了礼。一看许氏站在屋里的柱子旁，身上似乎还有些拉扯的凌乱痕迹，心中本就惴惴不安的俞筱更是不敢轻易说话了。

“母亲，筱儿毕竟是晚辈，又是闺阁女儿，您看要不还是您来主问？”俞恩荣看都没看俞筱一眼，转头对俞老太太说道。俞老太太点点头，冷声说道：“筱儿，你可知你今日犯下大错！”

俞老太太这一句，如同晴天霹雳一般打在俞筱身上，她只是因为服了药之后精神恍惚，又不是真的失忆。之前在勇王府的事情本就在她脑中影影绰绰地回闪。

只是俞筱不愿意相信，更不敢去仔细回想。便自欺欺人到现在。

“祖……祖母……”俞筱看着俞老太太，眼泪瞬间从眼中跌落下来。福寿堂里这么多人都看着，他们的神情，他们的表现都在告诉俞筱她今天闯了大祸，她没办法在欺骗自己，她脑子里那些如梦一般的场景都是真的！

如今俞老太太撕开那层原本就单薄得微不可见的遮羞纸，俞筱瞬间便崩溃了。

“祖母，你救救筱儿！”俞筱扑倒俞老太太脚边，膝行向前，抱着俞老太太的腿哭求，“祖母！你以前很疼筱儿的，这次……这次你也要救救筱儿啊！他们都看见了！我怎么活下去……祖母！我怎么活下去啊！“

老太太毕竟心软，从小看顾长大的孙女哭得跟个泪人似的，她心里也不好受。

“你就是个讨债鬼！”老太太被俞筱勾得泪流不止，一边揽着她，一边用手去锤她，“咱们家是怎么让你不如意了，让你敢去碰那种要命的玩意儿！你不顾念我这把老骨头，你怎么也不想想你老子娘！”

“不是……不是！我没有，我真的没有！”俞筱一边哭一边摇头，她抬起头想跟老太太说话，却正好看见了站在老太太身边的慕晴泠。

慕晴泠一对上俞筱的视线就心里就咯噔一声，果不其然，下一刻俞筱那双含泪的双眸就迸发除了渗人的阴冷和恨意。

俞筱看见慕晴泠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不仅毫发无损，还能隔岸观火般看着自己狼狈求饶。嫉妒、怨恨还有微末的悔意在俞筱的心中不停膨胀，最终侵蚀了她的灵魂和理智。

凭什么慕晴泠一点事都没有，自己却变成了众人耻笑的话柄？这明明是慕晴泠的结局！为什么会变成她！慕晴泠……慕晴泠！

“是你！是你害我！”俞筱突然挣开老太太的怀抱，指着慕晴泠尖声叫道。慕晴泠一把扶住老太太，心下叹息，面上却不显，“筱姐姐怕是还糊涂着，要不还是送下去再醒醒吧。”

“别碰我！走开，你们都走开！”俞筱双手胡乱挥舞着，将上前要带离她的下人赶开。她离老太太太近，手上又没个章法轻重，不得已，慕晴泠只好以身护着老太太，逮着机会将俞筱一把推开。

“筱儿！”俞筱被慕晴泠推到在地，许氏一看就不干了，连忙上前将俞筱扶起来搂在怀里，哭道：“晴泠！我自问素来带你不薄，你筱姐姐如今都这样了，我也不求你体谅她。可你怎么还下这样的狠手！”

慕晴泠理都懒得理她，只顾看着老太太，见她没有被俞筱误伤才算放下心来。

“二嫂，你这话从何说起？刚才筱丫头离老太太那样近，若是一个不慎伤着老太太，是你能担待得起还是筱丫头担待得起？泠儿也不过是事急从权，你就算忧心女儿，也不能血口喷人吧？”老太太那边没事，众人这才又坐了下来，柳夫人一边拍扶着心口，一边说道。

许氏低着头，死死地搂着俞筱，不说话。如今这情形对她娘儿俩大大不利，她满心都想着如何让俞筱逃过今日这一劫，想得满头大汗，竟恼恨起来慕晴泠出手太轻，没让俞筱摔晕了过去。

“老太太，大哥，这，筱儿怕是又犯病了。人还糊涂着。我先带她下去，等她彻底醒了再让她来回话。”许氏一手抱着俞筱，一手捂着俞筱的嘴，怕她再说出什么要命的话。原本老太太跟俞恩荣都有些松动了，俞筱这不分青红皂白就攀扯旁人，还胡乱打人的模样怎么看怎么都像是还疯着，正要点头让许氏带她下去，没想到俞筱却不干了。

第139章

俞筱一听自己的母亲说自己有病，还要带她下去，顿时就慌了。她现在情绪激动，根本没有理智。一心只想着连她母亲都说她有病，那她在这个家里就更没有活路了，顿时用起了十二万分的力气挣扎。

“我不去！我不走！我不跟你们走！”俞筱挣开许氏的双手，连滚带爬地跑到远离许氏的地方。“我没病！你们污蔑我！我知道，你们就是嫌我给俞家丢人了！你们想困死我……你们想困死我！”俞筱站了起来，脸色苍白眼眶通红，看着竟有些狰狞之色。

“三妹妹，三妹妹你……你怎么这样？”俞文敏胆子小，一早躲开了去。此时见俞筱神情疯魔，一脸难以置信，“三妹妹，你冷静一点。母亲说你有病我原是不相信，如今看来竟当真如此。你莫怕，咱们家别的没有，好大夫好药还是供应得起的。你乖乖听话，咱们好好治病……”

“文敏！闭嘴！”许氏听见俞文敏一口一个有病地刺激俞筱，顿时恨不得将这个小儿子的嘴给堵上。俞筱恶狠狠地看向俞文敏，将他吓了一哆嗦，“有病？哈哈哈哈哈……我哪儿来的病？哪儿来的病！”俞筱又哭又笑，一时间竟没有人敢往她身边去。

“为什么不是你！”俞筱突然指着慕晴泠，声嘶力竭地说道：“明明应该是你！你做了什么？是不是你威胁了萧叁！是不是！”俞筱说着就要冲过去撕打慕晴泠，慕晴泠连忙快步走到一旁，离老太太远了些。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人压住了！”与此同时，徐夫人冷喝一声，周围的仆妇立刻一拥而上，将俞筱死死地压跪在了地上。

亲眼看见俞筱疯闹福寿堂，俞恩荣的脸色已经难看至极，如今听见俞筱攀扯除了勇王府的人，俞恩荣眉头一跳，满脸怒色，“这其中还有萧叁小姐什么事？”

“大哥！筱儿疯了，她胡乱说的！你让我把她带下去，让大夫看看她。大哥我求你了！”许氏慌得都跪了下来，再不将俞筱带下去，勇王府的事情就全败露了。许氏见俞恩荣不为所动，又转向俞恩祥，“老爷你说说话啊！筱儿是你的亲女儿啊老爷！你快救救她，救救她！”

俞恩祥似乎也被俞筱这当众发疯的模样给打击到了，在许氏苦苦哀求下才缓过神来。他看了看被压在地上的俞筱，又看了看涕泪横流，狼狈不堪的许氏，心中闪过千万种念头。

“母亲，大哥！”俞恩祥再傻此时也知道这事情不简单了，许氏的恐惧别人看不出来他看得出来。俞筱谁都不指，就冲着慕晴泠去已经很可疑了，更不要说此时还牵扯出来一个萧叁。

“筱儿病了，我这个当爹的不知道已经是失职，大哥，你让我把筱儿带回去，等她清醒了再送来让你问罪。大哥！看在咱们兄弟多年的情分上，你饶过筱儿这一回吧！啊？”俞恩祥求到。

“饶？”主位上，俞老太太怒目圆瞪，“今儿她不把话说清楚，休想蒙混过关。”俞老夫人看着状若疯癫的孙女，只觉得一阵眩晕，她不知道这短短的一日，事情如何能演变成这样，原先活泼可爱的孙女沾上了五石散，她好不容易接受这一点，却发现当中另有玄机，她不疯不傻，如何听不出俞筱的话外之音。

“外祖母”慕晴泠惊呼一声上前，扶住俞老夫人。待俞老夫人眩晕之感稍解，看着半跪立榻前的少女，“泠儿”除此之外竟什么也说不出来，因为她发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俞老夫人右手狠狠一拍黄花梨宝座的扶手，“来人，传板子，把翠羽、翠翎拖下去狠狠的打，什么时候招了什么停，她们都是三丫头带去勇王府的，五石散之事，与勇王府萧叁小姐还有泠儿究竟有何瓜葛，我就不信她们不知道。”饶是俞老夫人素来慈悲，此时却也只能硬起心肠。

“老夫人饶命！我招，我什么都招！”翠羽脸色苍白、嘴唇微颤，却说不出一个字，倒是翠翎却挨不住了。听见俞老太太传了板子，顿时浑身一软，连忙哭喊着认罪，“是三小姐！是三小姐将五石散带进了勇王府，她跟勇王府的萧叁小姐商量好了，要给晴泠小姐下药，毁了晴泠小姐的名声！”

翠翎的话一出，整个福寿堂落针可闻。许氏眼前一黑就要晕倒，耳边不停回响着一句话——

完了，全完了。

“混账！”俞恩祥气得砸了手边的茶碗，“黑心肝的东西！你可想清楚了再说话！焉知不是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下人蒙骗筱儿，再说了，既然是要害旁人，为何最终却是筱儿服药了！”

俞恩祥心中又急又怕，恨不得当场就把许氏还有俞筱这两个丢人现眼的东西打死，却又不得不一力将这件事往外推，“说！是不是你受人指使，诬陷筱儿！”俞恩祥上去就是一脚，将翠翎踹了个正着。

俞老太太乍一听见这样歹毒的阴谋，气得浑身直抖。她年纪大了，今日情绪本就欺负激烈，如今再被真想以刺激，眼看着连嘴唇都开始泛白了。慕晴泠一见，急得不行，忙劝道：“外祖母，外祖母稍安勿躁。泠儿在这儿呢，泠儿没事！外祖母您看看泠儿！”

赵嬷嬷也赶紧上前，替老太太拍胸顺气，她毕竟陪伴老太太多年，最是了解老太太为人。当即说道：“老太太，撑住。您若是在这个时候倒下了，三小姐的事查不清楚不说，晴泠小姐无端被牵连，何其无辜？她还等着您给她主持公道呢！还有萧叁小姐，她毕竟是宗室贵女，一个不好，只怕整个俞家都会被牵连，这时候您可千万不能出事儿啊，您得为这一大家子撑住了啊！”

老太太死死地攥住赵嬷嬷的手，深深喘了两下，点头道：“对，你说的没错。我要是这个时候撑不住了，这俞家怕是要被人从内里蛀空了！”老太太挥挥手，示意赵嬷嬷让到一边，她环视了一圈，将这满堂人的脸色尽收眼中。

“都说牙齿还有咬着舌头的时候，世家大族人丁兴旺，自然免不了磕磕碰碰。可只要心思正，平日里那点小打小闹，争宠夺爱便无伤大雅。如今看来是我错了，人心难测，便是一家子骨肉血亲，都能生出些阴域邪魔。”

“母亲！”俞恩荣连忙站起来告罪，满屋子的老爷太太也都站了起来，垂着头不敢说话。许氏还跌坐在地上，她起不来，也不敢起来。她连看俞恩祥一眼都不敢，更不要说去面对俞老太太和俞恩荣。

“母亲，是那丫头胡说！是她……”俞恩祥急于分辨，老太太却不再给他机会。

“闭嘴！从现在起，你，还有你的好夫人一句话都不准多说！”俞老太太喝到，“俞筱，我来问你，五石散到底是谁给你的，是你自己一直服用，还是为了陷害伤人？你跟勇王府的萧叁到底有什么勾结！说！”

俞筱仰着头，眼都不错地死死盯着慕晴泠，她现在谁都看不见，一心只挂在慕晴泠身上。慕晴泠那般淡然，那般出众，便是福寿堂乱成了一锅粥，可她还是镇定自若，面不改色。

那样的尊贵与从容原本都应该是她俞筱的！明明应该是她袖手旁观，冷眼看着慕晴泠身败名裂，她将夺取慕晴泠所有用的一切，旁人的艳羡、万贯的家财，还有羡煞整个京城的亲事。到底哪儿出了错，为什么所有的剧情都不按照她预设好的走？

“为什么？谁救了你？”俞筱直勾勾地看着慕晴泠，问道。慕晴泠一顿，没有理会。俞筱还被人压着跪在地上，脖子却僵硬而执着地仰着，一定要将慕晴泠看得清清楚楚才行。

“你告诉我，谁救了你？你明明都跟萧叁走了！她应该给你下药才对，那个院子离前面那么近，你应该衣衫不整地冲到男宾面前才对！你才应该成为全京城的笑柄！你应该被幽闭！被沉塘！是谁救了你！是谁！你告诉我啊，慕晴泠！”俞筱越说越疯，说道后面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开始挣扎着想站起来。

她声嘶力竭地喊着是谁救了慕晴泠，用力到几乎撕破自己的嗓子。整个福寿堂只有她恶鬼一般的尖叫声，俞恩荣闭着眼，脸色阴沉如水看不出在想什么。三房垂首端坐，许氏趴在地上哭得浑身直颤，俞恩祥也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脸色惨白。

俞家剩下的少爷小姐更是个个面无人色，俞筱说出来的话对他们来说实在太过匪夷所思，自小一起长大的姐妹竟然会生出如此歹毒的心思，难道就只是因为嫉妒？

俞筱的尖利咒骂声戛然而止，众人回神看过去，就见俞文远不知何时走到俞筱身边，一手刀劈在了俞筱后颈，将她打晕了。

“祖母，父亲，事已至此，也无需再问了。此时不宜声张，还是早做定论吧。”俞文远沉声说道，他现在浑身还控制不住地轻颤，恨不得撬开俞筱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的什么。可俞筱疯癫之下说了太多大逆不道的话，再闹下去，在京城永无立足之地的将会是俞家。

俞老太太定定地看着昏过去的俞筱，过了好久才缓缓说道：“三小姐俞筱，自幼疯病，久无良医可治。不宜出入人前。从今日起，佛堂幽闭，不得外出。二房许氏，教养不善，坑害亲女，罚，闭门思过。”

老太太处置一下，此事当是尘埃落定。可惜众人却丝毫感受不到轻松，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老太太费力地站了起来，在赵嬷嬷的搀扶下，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说道：“出去，让我好好静一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