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仪轩

春风和煦，暖暖的阳光洒在身上，让人无端生出一股睡意。慕晴泠倚在廊下，手里拿着一册账簿在看，侍立在侧的云桥已经一副快要睡过去的样子了。慕晴泠瞧着有些好笑，将手中的账册卷了卷，一下子敲在云桥的头上。云桥陡然惊醒，“怎么了，怎么了？”

慕晴泠笑了笑，“若是觉得困了，就回房睡吧，何必在这儿站着练睡功。”云桥登时脸都红了，晃了晃脑子醒神，不服气的嚷嚷：“谁想睡啊，反正我不想睡，我可精神了。”云罗笑嘻嘻插嘴道：“云桥姐姐，我劝你先把嘴角的口水擦干净了再来说这话吧。”惹得周围的人阵阵发笑，云桥又羞又愤，正打算和云罗理论，就听门上的坠儿来报，“小姐，文远少爷来了。”

俞文远来了，慕晴泠自然不能倚在廊下接待，一面命人将俞文远请进正房，一面命人看茶，自己也进门去了。

“你这儿怎么一点待嫁的氛围都没有啊，一屋子人喜笑颜开的，说什么呢。”俞文远边走进来边说道。云桥哪儿能让人知道大家是在笑她啊，感觉大家开口之前抢白道：“文远少爷，怎么，喜笑颜开就不是待嫁的氛围了，就是因为小姐待嫁，大家高兴啊。”房里又是一阵捂嘴低笑，惹得云桥怒目四顾。

慕晴泠怕真把云桥惹急了，忙岔开话题，“文远表哥这是带了什么过来？”俞文远身后，静仪轩里服侍的周嬷嬷、李嬷嬷，和两个小丫鬟珠儿、钗儿，合力将两大口箱子搬了进来，俞文远的小厮不好进慕晴泠的闺房，只能劳累周嬷嬷几个了，从她们震得满面通红来看，这两口箱子不轻。

俞文远不确定的答道：“添妆？”慕晴泠一头雾水，索性自己打开箱子，却见满满当当全是文书，慕晴泠拿起一看，“朝廷邸报？”又忙看了另一口箱子，发现全是邸报。

“我想了想，你什么都不缺，藏书孤本、书画名作、金玉古董、丝绸瓷器，你要多少有多少。”这话不假，慕晴泠继承了慕家的偌大家业，确实富贵无缺。“送这些东西也没什么意思，倒不妨送些有意思的。这些是近几年我能收集到的所有邸报，我觉得你可以看一看。”俞文远如是说道。

朝廷邸报是由枢密院审查刊印，其内容上至皇上的起居、言行、上谕、朝旨、书诏、法令，下至官吏的任命、升迁、黜废、奖惩，甚至夹杂有诸位大臣和各地方官的奏折，受到朝廷的严格管控，却也是了解朝廷大政方针和官员履历最便捷高速的途径。

俞文远对慕晴泠说道：“表妹，你是一个不同凡俗的女子，王爷也不是一个会拘泥你的人，你大可以试着走出这四四方方的天，做一些不一样的事。”

慕晴泠说不感动是假的，身为女子的局限和苦果，她上辈子早就尝过了，而俞文远能够想到支持她去触碰男人的特权，足以让她动容。

“如今朝廷上下的头等大事是天津港，王爷之前一直没有正式的官职，与你成亲后，只怕陛下无论如何也会给王爷安排差事了，想来头一件就是天津港了。太子殿下也是这个意思。成亲以后，你们夫妻就是一体，你得心里有数。”俞文远在东宫任职，有些事自然清楚。

慕晴泠若有所思，“父亲在时，我家也曾和海商有过来往。海上风大浪高，颇为危险，但是海外之地，不似我朝，他们的丝绸织造、瓷器烧制都颇为粗糙，酿酒炒茶更是不行，饶是海外贵族王公，空有金矿银矿，却生活的不如我朝的一般官员商贾，所以他们对我朝之物需求颇高，一套官窑的中等餐具，在我们这儿，顶天了五两银子，到了海外，五百两都有人抢。天津港，是一块肥肉啊。”

俞文远点点头，“表妹聪慧。”慕晴泠摇摇头，“谢谢表哥为我送来的朝廷邸报，若是王爷当真会插手天津港一事，那我的确需要这些邸报。以我对王爷的了解，他若是插手，定然会一心为公，可是世人贪婪，百倍之利，足以让任何人疯狂。在天津港的繁华之下暗藏杀机啊。”

俞文远不是蠢人，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天津港建立，按朝廷的估算，一年当有五百万之利，其中的税收不是一个小数目。

逍遥王一心为公，自然希望天津港的通政司和市舶司官员都是廉洁奉公、公忠体国之人，而在天津港做生意的商人都能足额交税。

可这势必会碍着一些人，难保这些人不会想把这块绊脚石一脚踹开；别说萧岚洺是亲王，没人敢，刺王杀驾这种事，古往今来还少了吗？

慕晴泠紧握手中的邸报，目光悠远，“也许我很羸弱，但是我会和王爷一起承担，不是站在他的身后靠在他的怀里，而是和他肩并肩手牵手，他想做的事，我都会支持，并且共同努力，不管结果如何，我也会和他一起分担。”

俞文远注视着慕晴泠良久，终是笑了笑，“我有预感，你们会生活的很幸福的。”

俞文远毕竟有司职在身，也不能在慕晴泠这儿久留，略坐了坐就走了。

慕晴泠对着两箱子邸报慢慢研究，初时还有些生涩，看多了也摸出了些门道，不禁感叹道:当今圣上‘果然是有道明君，虽然天津港的计划今年才宣布，但是看天津港官员的任免，再细究他们的履历，只怕圣上好几年前就已经有此计划了，所以这几年安排去天津的官员，个个都是精明强干，又忠于陛下，同样的官职，天津的就比其他地方的履历光鲜多了。

如今是条件成熟了，所以才正式宣布，当真是谋定而后动！

“小姐，文安少爷来了。”慕晴泠从思绪中醒来，“快请！”

俞文安今天有些奇怪，来了坐在那儿不停的喝水，也不说话，明显有些神思不属。

“文安表哥，你……没事儿吧？”慕晴泠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俞文安恍若初醒，“啊？啊，我没事儿！就是……就是……有些事情想不通，想请教表妹。”说到最后，俞文安甚至有些扭捏起来了。

慕晴泠有些意外，“表哥请问。”俞文安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就是，就是表妹不正在备嫁吗，我就是想问问，表妹是怎么确定逍遥王就是表妹想要厮守一生的人呢？”

慕晴泠曾经救过俞文安，两厢一直有往来，俞文安知道她和萧岚洺二人并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盲婚哑嫁，而是你情我愿。况且以他对慕晴泠的了解，慕晴泠绝不是只看中了萧岚洺的亲王之尊。

慕晴泠有些意外，旋即明白了过来，“表哥是因为府里要为表哥定亲之事？”俞文安点了点头。

慕晴泠偏过头想了想，“我不确定他就是那个能相守终生的人，但是，在我认识他以后，我自认对他的秉性有所了解，也看到了他的赤诚和付出。他带我真挚，我顺从内心有所回应。”

“我不是没有担心过，他是王爷，多少高门淑女为他倾心。将来我跟他能不能携手到老，能不能从一而终，我都不知道。可我不能因为担心和害怕就裹足不前。”

“那样就太对不起他了。”慕晴泠顿了顿，“表哥，你只有踏出了那一步，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俞文安有些不安，“我就是有些担心，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害了一个女孩儿。这个世道对你们姑娘家本来就不公平，这样说虽然对不起我爹，但是我觉得我娘嫁给我爹委屈了，可是又能怎么样呢？也只能这样委屈下去，没有别的法子。男人不如意还能纳妾，女人是真没办法，我就怕自己做不好。”

俞文安没说出口的是，以他从小所见，这府上真没什么恩爱白头的夫妻。

俞文安一想到自己以后也可能成为他的伯父，父亲那样的人，就觉得恐慌。

慕晴泠没想到俞文安在夹缝中生存，竟看的比谁都明白。

“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浆，以真心换真心，以付出回报付出。你只要真心对她，自然会有好结果的。”

不过现在一切都只是空谈，慕晴泠也不欲俞文安在此事上纠结，左右他又不能真的随心所欲，何必自寻烦恼。

慕晴泠决定找点事给他，恰巧她也需要人帮忙，“表哥，我刚巧有些事情需要表哥帮忙。”

俞文安果真调转了注意力，“什么事？”

“表哥可知天津港之事？天津建港，天下商贾无不为之狂热，柳家为天下商贾之首，想来不管是前期的营建和后面的海贸，柳家都有插手，所以我想请表哥从柳家帮我搜集一些消息。”慕晴泠如是说。

俞文安若有所思，“你想知道什么？”

“什么都可以，比如参与天津港营建的是哪几家，各自都是些什么来头，比如天津现在情况如何，大量人口涌入，米价多少了？这样大大小小的事都可以。更细致的嘛，如果表哥问的出的话，我也想知道，这样大规模的海贸，如柳家这样的大商人打算如何少缴税。”慕晴泠边说还边有些俏皮的眨眨眼。

俞文安有些无奈，前面的还好说，后面的问题，哪怕他是柳家外孙，柳家也未必会回答，“这是天下商贾的吃饭本事，没人会乐意透露给官家知道的。”在缴税这事上，官商的立场注定对立，而他，是靖勇公府公子，是官家。

“所以这就看表哥的本事了，表哥如今文章已经大成，所欠缺的，就是一分对实事的了解。朝廷科举，为的是选拔人才治理地方，既然如此，表哥迟早会跟商贾打交道，要想治之，必先知之，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更何况，明年春闱，朝廷十有八九也会考天津港相关，而天津港，最重要的其实是商人，面对商人，不能一味高高在上，要摸清楚他们的想法和底牌才行。”

俞文安若有所思，“表妹果然聪慧，枉我自诩有才，却连这个都看不清，朝廷要的不是花团锦簇的文章，而且笔下有物心中有数的能吏。我把自己关在书斋里，不去入世，是做不好官。”

俞文安站起身来，向慕晴泠稽礼，“多谢表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