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阴冷犀利的眼睛转而望向凤臻时，她倒吸一口凉气，腿肚子立刻打起哆嗦的同时，也紧紧盯着对方。

然而男童并没有想要立刻扑过来的意思，反而翘起嘴角，以他独有的，不似来自人类的声音似笑非笑道：“娘亲，我来找你来了。你为何要丢下我呀娘亲！娘亲！娘亲！……”

话才说完，仰头大笑起来，如同利器般非常尖锐刺耳。一边狂笑，一边继续喊着娘亲。

凤臻大叫一声弹跳了起来，这才从昏暗的灯光中，发现自己仍在马车中，且方才那一尖叫，惊醒了靠在一旁休息的叶潇潇，徐侍郎。和一直抓着她手的元靖。

“臻儿，臻儿，你还好吧？”

元靖的声音令凤臻从方才的梦境中回过神来，第一件事立刻去抚摸腹部，道：“孩子，我的孩子！”

叶潇潇道：“啊，女帝陛下请放心，暂时算是保住了。等一会儿到城镇，咱们再抓点药来调理一下。”

叶潇潇的话她没听进去，只有自己感觉到里面还有着微弱的跳动，这才长长舒了口气，完全放下心来。

那到底是什么鬼梦？都快吓尿了，出来百日市这么久，近来事情之多几乎都快忘了那个地方，为何还能够梦到？

但是不管怎么说，能梦到这些个不干净的东西，总归不是什么好兆头。

捏了捏眉心，凤臻这才发现大家的目光仍聚集在自己身上。

她抱歉一笑，道：“不好意思，我刚刚……梦到些东西。打扰你们休息了。”

没人在意。

叶潇潇又上来替她把了次脉，确认暂无大碍，才又退回原位。

而对于徐侍郎，从前的君臣相见，确实不再需要什么礼仪，且按照规矩，还是凤臻得向对方行礼。如此，便心照不宣地谁都没提。只随便说了些家长里短，和这一年来，凤妤国所发生的事。

当问到凤臻是如何想的，今后有什么打算。她将目光投向元靖，其意再明显不过了。

此刻元靖，是她唯一的倚靠。

元靖自然欣喜不已，甚至欣喜过头了，不顾众人眼光拥她个满怀。并让徐侍郎放心，他愿以生命起誓必定视如珍宝，绝不让凤臻再受委屈。

“……”

自然是众人喜闻乐见的，从今以后无论元靖做太子还是登基成帝，凤臻只有相伴在他身边，对所有人来说才算最好的结局，最终的归宿。

只不过她闭眼时眼底闪过一丝精光，不知道有没有人看到？有多少人看到？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

元靖以为，她对自己那来之不易的改观，只要能够比古慕寒稍微多那么一点点，让她暂时放下仇恨跟自己回去，终究不虚此行。她接受自己了，不正是一生的夙愿吗？

而在叶潇潇看来，她眼中闪过的精光，与自己眼中如出一辙，是谋略的味道。

换句话来说，他大胆猜想这次凤臻肯暂放与玉清卓的恩怨，随靖太子回夜澜国，十成九有一个更大的计划。

这凤妤国，恐怕要不了多少时日他们还会再回来。

.

夜转白日，未时一刻，是个冬季中难得的大晴天。

由于怕被玉清卓军队追上，他们之前便商量好的一切按照反方向行走。如非必要的话，可穿过一个邻国，再从邻国返回到夜澜国。无论走哪条路线，最主要的是离开凤妤国界，摆脱玉清卓的掌控范围。

所以这一路上不需要很赶，没命逃亡，只等凌霜跟上来，再全速前进。

凤臻问起凌霜行踪，元靖让她放心。

道：“臻儿不用担心，凌霜身手非凡，习的是一身武圣之术，不日就能跟上来。”

话才说完，马车顶部传来一阵巨响，似有什么物品从天而降，重重砸了下来，其冲击力而至整个车顶生生下沉了一寸，马匹受惊长啸不止。

若非官家马车材质结实，怕能散架。

众人警惕之际，只听顶部幽幽传来几声惨痛哼唧，叫了一声“殿下”。

这才命徐家家丁控制住马，众人急急跳下车来往上看。

凌霜四伏八叉趴在半圆的马车顶上，四肢可见的皮肤皆血迹斑斑伤口密布，许是方才那一摔过于猛烈的缘故，有部分血迹已经溅到木板上，宛如朵朵怒放的花。

再看他的背部，深浅不一嵌着五只梅花镖，多半都被鲜血侵染，极少有还冒着冷冷银光的……借着天气大好，便停了那么一时半刻。

家丁负责修马车，徐侍郎归拢了所有水囊去打水，元靖和叶潇潇去往树林中一个采药，一个找食物。凤臻因为胎气不稳不易走动，则留下来守着半死不活的凌霜。

全部回来以后，毫不耽搁地继续上路。

解开凌霜的甲胄内服，顿时条条剑伤血痕，血肉模糊的样子不禁令众人深吸了口气。尤其背部嵌着暗器处，鲜血不断冒出，与衣服凝固在一起难以剥离，只一用力，便能听闻凌霜痛苦的哼唧。

擦净血迹，依稀可见皮肉之下，泛着幽幽银白，可见到底被嵌得有多深，简直触目惊心，令人发指。

看得众人不住咂嘴，心有余悸。他却还在笑！

叹服了。

叶潇潇一手推着凌霜的肩部，一手抬至梅花镖前，道：“那么凌公子，我要开始取了。”

凌霜一点头，动作潇洒至极。却不想还没帅过多久，眨眼间随着叶潇潇的手一落一起，干净利索，他脸上的笑容立刻大变，嘴张了个“O”字型。

惨叫之中又得刻意装轻松，反而发出个奇特的音调，甚是滑稽。

取出来的梅花镖上除了血迹，倒刺上还拉扯出几条透明肉丝。

眼看着叶潇潇的手又是一落一起，“呲”的一声，凌霜更是疼得直拍自己脑门。为分散注意力，他盘起腿来不住摇晃着身子。那模样更滑稽了。

凤臻从未想过一个练武之人，武将世家的男子汉，竟如此怕疼。

第三枚的时候，他已经疼得满头大汗，身上也是。

汗液教多，且都是热的咸的，有的流淌进伤口上，更加让他龇牙咧嘴。

凤臻想起自己也经历过很多次半死不活，不是由他的表妹凌雪，便是有宝小七在主导思维分散方法，有点儿作用。

于是也想试试，忍不住道：“那个，凌霜，我有一件事不太明白，你跟我说说。”

凌霜抬着眼皮看了一眼凤臻又立刻垂下去盯着地板，继续摇晃身体道：“你还能有什么事不懂的，我们殿下学富五车，上下近百年的都知道，当请教殿下才是。”

看了看同样好奇的元靖和徐侍郎，凤臻摇头道：“不是。我是很好奇那个小郡主对你的称呼。叫什么大……‘大金皴大大哥哥’，是什么意思？”

听闻，凌霜白了她一眼，纠正道：“‘金皴大大大拇指哥哥’！”

“对对，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你们夜澜国竟还有这个一个官职？文臣还是武将？主管什么的？”

凤臻说完看向元靖，但见他也莫名其妙地直摇头。

“嗨！”凌霜一拍大腿，这就完全起了兴致，全然不顾身后叶潇潇已经借势拔出第四枚梅花镖。道：“这个啊，不是什么官职，而是份荣耀你懂吧？荣耀！”

“什么荣耀？”

凌霜刚傲娇地张开口，又似有避讳地看了眼元靖，之后又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凑近凤臻几分，道：“这个事殿下他不知道，你也理解不了。我该怎么跟你说呢？嗯……皴子你知道吧？就是入浴的时候从身上搓下来的泥粒。

我跟御林军们私下有个约定，一年举办一次皴子比赛。多久不洗澡都没关系，反正只要那时从谁身上搓下来的泥球大，谁就赢。我已经连续获得三界第一名，故而得此殊荣。厉害吧？”

说着，全然不顾凤臻那吃了虫子般恶心又想吐的表情，还自豪地抛了个媚眼！

这……有点算不过来。三天不洗澡能积攒得多少？七天不洗澡能积攒多少？十几二十天不洗澡，又能积攒得多少？

如此一仔细琢磨，凤臻才发现自己从未在意过这些事情。哎，好像哪里不对？

等等等等，什么人才会有这种想法？居然还举办成比赛？这得有多无聊？还连赢三届？有病吧这些人！

凤臻全身一哆嗦，似乎此刻他身上散发的不是血腥味，而是臭汗。于是忍不住挪动着身子离他远些，道：“亏得你这种事还好意思对一个小女孩说，你要不要脸了？”

“你懂什么？这是荣誉！不过你要是有兴趣，下次约上你一起啊。”

“滚！”凤臻骂骂咧咧又往后挪了挪。

“哎，没你想得那么下流，我可是天天洗澡的。你知道的，我们武将每天都要固定时辰练功，且身体随时保持活跃，当然要比文人容易出汗了。那点儿东西我存个三五日就好啦，也不难啊。哎你别走呀，过来听我说呀。”

说着，便探出身子想来抓凤臻，完全忘记了自己此刻还在取着暗器。这一动，“呲——”的一声，最深最重的那枚便也算取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