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郊外，风清月白。

车灯雪亮，缓缓驶来，停在寂静的路边。

两排路灯，有一半失修，映出惨淡的马路，背景是青山茂树，格外渗人。

于微时从副驾位跳下来，伸展下胳膊，听到不远处沟渠传来青蛙叫，意外又感慨：“海市竟然能听到蛙鸣。”

寻呈翼提了个大大黑色塑料袋，风把她的话送过来，也侧耳听了听。

蛙鸣偶几声，林中还有萤火虫在飞舞，这才是真正的夏夜。

“别说青蛙叫，听说前几年，有市民在铁弓山遇到老虎。”寻呈翼走近她身边，张望几下，问：“就在这里吧？”

于微时收拾起莫名的乡愁，也左顾右盼，觉得这里，够僻静，离白天下车几步远而已。

“就这里吧。”她决定了。

寻呈翼走到边上树荫下，蹲下整理塑料袋。

于微时也蹲下，伸手扯袋子，取出里头的纸钱来。

跟他挨的很近，呼吸可闻，盯着他的动作看了看，想起刚才的话，好奇问：“铁弓山还有老虎？”

“我是听……听我小姨说的。前几年，闹的动静很大，还上了电视台。”寻呈翼小心的拿出一只缺角的小铁盆来。

于微时还是半信半疑：“海市？地处内陆，我记得从古至今人烟繁茂，富庶天下，怎么会在二十一世纪还会有老虎出没呢？”

所有纸钱搬出来放到地上，寻呈翼摸出一个最普通不过的打火机，看着她笑：“你的怀疑是对的。听说电视台还跑到铁弓山来蹲守了几天，无功而返。也采访了附近的居民，都辟谣说根本没见过老虎，是有人吃饱撑的故意瞎胡闹。”

于微时轻点头：现在是有某些人吃太饱撑得慌。喜欢自编一些离谱的故事骗取大伙的眼球关注。

“不过……”寻呈翼话峰一转：“那两个号称见过老虎的市民言之凿凿，还在电视镜头上发誓说绝对是真的，没有骗人。”

于微时不在意了，她站起来感受了下郊外的晚风，清清嗓子，柔声：“朱先生，你在这里吗？在的话，吱一声好不好？”

没有回答，只有夏风拂过树梢的哗哗声。

“朱先生，你不在附近的话，万一被别的同类把钱抢走，可怪不得我们哦。”

于微时等了片刻，正准备跟寻呈翼说一声，远远有幽幽耳熟声：“放心，我的同类不会干这种半路截胡的破事。”

于微时笑了，转向声音来源方向，大声：“离那么远做什么？”

姓朱的鬼魂没好气：“你以为我愿意？让那个傻大个离远点，我就过来。”

于微时看一眼寻呈翼，面色不悦了：“爱来不来。”

“你，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朱鬼愤愤：“我可是头号功臣，那傻大个……哦，原来你是气我给他取外号是吧？”

懒得跟它罗嗦，于微时对寻呈翼摆头：“可以烧了。”

“好。”

寻呈翼点起打火机，将一张纸钱点燃，扔到缺角的铁盆里，火光一下照亮了周围。

“喂喂，烧纸的时候叫我的名字我才能收到啊。朱轻。朱元璋的朱，轻重的轻。”

寻呈翼和于微时只‘哦’一声表示听到了。

好在这条路，大概八点后就不通公交车了，私家车也极少，他们这样一团光亮的烧纸，纸屑统统飘往一个方向，持续了差不多快一个小时，竟然没有人看到也就不觉得怪异了。

终于把一塑料袋的纸钱烧完，于微时拍拍手，慢慢站起来，腿有点麻了，不过还能支撑。

“朱先生，在吗？”

“在在，谢谢哈。哈哈哈，发财啦！”朱轻的声音掩饰不住狂喜。

于微时笑了笑，手指勾下额边碎发，说：“那咱们，两清了。”

“交易成功，我给你五星好评。”朱轻仍是笑嘻嘻。

于微时却惊了：“朱先生，你的用语很与时俱进啊。冒昧问一句，你是几时过身的？”

“五年前。”

算了算，五年前，网购也时兴了，难怪他会懂。

寻呈翼把那个缺口的铁盆拎回车上，站在驾驶侧，扬声：“微微，上车吧。”

跟鬼交易，还两清了，他一刻不想待，只想载着于微时回修理铺。

“等一下。”于微时竖一指，对着朱轻的方向，笑问：“朱先生，我可以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吗？”

“问吧问吧，谁叫你是大方的金主呢。”朱轻仍在兴奋中。

于微时想纠正它，不是金主关系，而是双方合作关系。但，算了。

“你们，需要纸钱，有什么用途？阴间，真有集市吗？”

此问一出，寻呈翼都屏息以待。

对啊，太好奇了。

不是鬼魂吗？没有实体吧？需要纸钱做什么？烧成灰，是怎么转化成阴间流通货币的？

千古谜题，难道在要今晚揭晓？

静寂，不正常的静寂。

于微时等了阵，没等到回答，只好抱歉笑：“不好意思，这个问题如果太为难，那我，就收回好了。”

“唉！是挺为难我的。”朱轻幽幽叹。

原来还没走？于微时小小讶异。

“那就，再见。”

“于小姐，这个问题，我一时半会跟你讲不清。反正，阴间有阴间的秩序，活人不宜知道太多。”

“谢谢，我懂了。”于微时不再好奇，挥了挥手：“再见了。”

她拉开副驾位，坐进去。

“哎，于小姐，我也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于微时从车窗探出头，平静道：“问吧。”

“呃？”朱轻支吾：“我，这个，闲着无聊，四处瞎转悠，然后，我可以，以后去找你吗？”

于微时望星空，想了想：“最好不要。”

“为什么？”朱轻追问，好像离的近了点。

于微时眼眸流转，很诚恳道：“我觉得，活人与鬼魂之间，宜君子之交。得有个界线，双方都不要逾越，你说对吗？”

换言之就是，活人与鬼，还是保持一定的距离比较好。

有个像朋友一样，不时串门来往的鬼，不符合阴阳两界基本法吧？

默了片刻，朱轻声音低落：“好吧，我懂了。就算以后我们再遇上，我也不会跟你打招呼了。再会！”

蛙鸣又起，萤火虫飘过来，不知为什么，于微时竟然不觉轻松，暗暗叹气。

两个问题，都无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