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队在落日时候赶到了一座叫竹墨的小镇，这一百多辆车的商队进入，瞬间就将镇上的驿栈客栈都住满了。

安排妥当了弈云和谢新雨，集谦看着一整天都心事重重的肃风说：“徒弟，来我房间说话。”

肃风行礼，说：“是，师尊。”

集谦在客房中布了个法阵，隔绝声音和他人神识窥探，他在案前坐下，示意肃风坐下，开门见山问道：“今日我看你心事重重，这是为何？”

肃风闻言，不由惊讶的看向集谦，他与集谦相处十余年，集谦除了修行之事，一向是不太管他的私事的，如今却特意叫他过来，询问他为何今日有心事。

如果是以往，他定然是十分欣喜的，只是眼下，他已不确定集谦是否还是那位公子。

他心里十分犹豫纠结，如果集谦并非是当时那位公子，他所作的努力，似乎都有点可笑。

虽然是这么说，但他仅仅为了追寻某个人跑来修仙界这件事，说出来已经就十分好笑了，他决不能再更好笑一点！

集谦看他纠结满面，也不催促，只等待他是否考虑好了。心下也思考，是不是之前在宗门太忙着自己修行的事情，只提点肃风学业，未曾注意心理健康教育。

不过，他转念一想，之前肃风表现的也很正常，他只当肃风没有了叶谷雨是个正常人，没有想到这方面，有点失策了。

肃风捏紧了手，犹豫再三，还是问道：“师尊真的是三百年前来的人世间吗？”

集谦意识到，问题可能就出在这里，肃风似乎也想知道他来人世间的这段事情，于是说道：“确实是三百年前。”

他顿了顿，问道：“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在人世间的事情？”

肃风听到这个答案，有一些死心，但仍然说：“是，虽然这确实很冒昧，但是师尊我很想知道。”

集谦看他努力掩盖自己颇为绝望的神色，心下奇怪，但仍然从头开始叙述：“我来人世间要从我在观棋时进入时间缝隙说起。”

他回忆了一下，时间有些久了，但此刻想起来，心情依旧很沉重，说：“我的两位友人下棋，我从旁观看，彼时他们的修为高于我，我一看棋局就头晕目眩，不经意间闯入了时间缝隙。”

记忆里，那日下着鹅毛大雪和冻雨，想到那衣着单薄的孩子，集谦现在仍然不忍心，说：“那孩子大约五六岁的模样，大雪天穿一身破衣在桥头叫卖梨子，我不忍心就将他的梨子买下。”他顿了一下，接着说：“我以为我只是大梦一场，并没有办法改变他的生活，但至少能请他吃一碗面条，他却要带给母亲和小妹，真是个十分好的孝顺孩子。”

肃风已听不清集谦后面说的那些话，他只听到集谦说他是个十分好的孝顺孩子，不知为何，这一瞬间，上一世加这一世，这么多年来他满心的郁闷和所有受到的苦难委屈似乎都要爆发出来，胸腔中似乎塞了一团棉花，让他喘不上气，眼眶热乎乎的，似乎要掉下眼泪来。

集谦看他不太对劲，起身走到他边上，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体温正常，才想起来修士不会发烧，于是坐在他边上，问道：“怎么了，为师说的有这么感人吗？”

不应该，他自己很清楚自己的叙事能力基本为0，肃风居然听得要哭，这不对劲。

系统在集谦识海大无语，它这个宿主，除了修行，其他时候神经有铁桶这么粗吗，这都看不出来为什么，也算是一种牛比吧？

“师尊，我........可以抱一抱你吗？”肃风问道，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集谦不明所以，不过现世里他心情不好的时候，父母都会耐心地安慰他，作为肃风的师尊，他应该做这些，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于是将肃风抱住，让他依靠着自己的肩膀，和他的父母安慰他的时候一样，轻轻地抚摸着肃风的背，说：“没关系的，心情不好的孩子可以哭。”

肃风听他这么说，突然就笑了，他揽住集谦，靠在他的肩上，好像之前所经历的苦难都消失了，说：“真好，师尊还记得我。”

“你？”集谦听他这么说，终于回过味来了，不由吃惊问道：“你是那个孩子？”

肃风抬起头，笑着说：“师尊，我问过你，等我长大后，能不能去找你，你答应了我的。”

集谦扶额叹气，忍不住用玉简敲了敲他的头，无奈地说：“你那么小，我答应你是不忍心让你失望，哪能想到你真的跑来找我？”

肃风委屈地说道：“师尊是在责备我吗？”

集谦叹了口气，说：“并非是责备你，只是出乎我的意料。时间缝隙不知是现在、过去还是未来，你要来找我，得承担何等风险。”

他顿了顿，又说：“何况，你出生人世间，来修仙界找我，这其中的凶险程度，你真是........”

肃风靠在他肩上，说：“这些我都知道，可是师尊，越长大，我就越想来找你。”

集谦从未遇到这种事情，心中除了震撼，还有许多不知道如何表达的情绪，只能叹息着说：“你这是何苦。”

肃风笑着说：“师尊大概不知道吧，你对我说的话，对我的态度，那时我年幼，还不太懂，但是年岁增长，却逐渐懂了。”

他兀自地说：“父亲过世后，我在家中是母亲小妹的依靠，在外是兄弟们的大哥，他们期望我要变成这样。可是唯有师尊看到的是我，我跟师尊身边这么多年，师尊始终如此待我，从不要求我变成某种样子。”

这一刻，集谦大约明白肃风为何要来找自己。

其实也并非是来找他，而是，肃风在追寻自我。

人终其一生，都在寻找一种方法成为自己。

他在许多人面前表现出来的并非自己，这本不是他所愿意的，时间久了，就会产生疑惑，我是这样的吗，这确定是我吗，这是我想要的吗。

但世上绝大多数的人，即使有了疑问，也会选择随波逐流，因为生活所迫，或者因为本身的怯懦。

毕竟放弃众人所期待的自己，成为真正的自我，总是要花费巨大的勇气。

集谦轻轻抚摸着他的背，夸奖道：“你真是非常勇敢的好孩子。”

肃风笑了起来，他的声音闷闷地，说：“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夸我。”

集谦哦了一声，说：“假如一个人做对了一件事，他应当得到赞赏。”他顿了顿，又说：“从你拜我为师到现在，你做的每一件事都很好，这是值得赞赏的。”

肃风不再说话，他靠着集谦，只觉得这一刻，似乎心中好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让他异常满足。

集谦看他心情平静了下来，拍了拍他，示意他起来，说：“以后有事可以直接问我，不需要拐弯抹角的，就如今天这样的情况也是。”

他看着肃风，认真地说：“你我是师徒，应当相互信任，不该心有猜忌，所谓师徒一心同归去，就是如此。”

肃风行礼，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笑着说：“徒弟遵师尊法旨。”

集谦点了点头，说：“今日你也累了，就回去休息吧，明日起修行不可懈怠。”

系统颇为无语，亲爱的宿主，你的心里只有修行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