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里的醉仙居曾也是盛极一时的热闹地儿，是达官贵人的乐处。

醉仙居后面的轩宅雅居更是别有一番风情雅致，曲水环绕亭台流过，清风拂下，绿水起褶，竹帘微摆，日光透过细竹片间的缝隙落在走廊里，时现时隐，水中有荷，只是季节未到，见到的便只是亭亭的荷钱如碧，荷下有游鱼，红色墨色居多，每每一动都只觉得盎然生气。

透着闲，也露着雅。

纵然现在列满了宾客，看着也仍是闲雅的紧。

长公主原想一同来好帮女儿奚舞立个威的，奈何拗不过奚舞不愿诗会办的太过刻板严肃，长公主便没有亲临，不过让身边的翡翠一同跟着来了。

南宁上至王侯将相下至黎民百姓，人们心里是没有那么多男女之防的，故今日女眷也并未单独置一处，而是大多和男宾们相间对坐着。

顾清越是和千柔儿挨着的，这自是她提前和奚舞说好的，她虽是一早就到了的，可一开始便“不小心”将茶水洒在了千柔儿的衣裙上，顾清越便主动陪千柔儿去后面的厢房换衣服去了，由于两人坐的位置在最偏的地方，所以她们的离开并没有引起旁人的太多注意。

千柔儿换过了衣裳，却没有要立即出去的意思，掂了掂桌上的茶壶，还有茶水尚且温凉，她便提壶倒了两杯茶，微微侧头示意顾清越坐下。

看顾清越也不过多推让便安坐了，千柔儿就在她对面坐下了，指腹摩挲着茶杯沿，“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顾清越浅浅地笑，故作姿态，“千小姐怎么知道我有话要对你说？”

“云裳公主莫要同我装傻，那茶水怎么洒的，你我心知肚明。”

千柔儿称呼的不是煜王妃，是云裳公主，这般直接地被千柔儿揭露出来，顾清越也并不觉得有多难堪，仍是笑道：

“千小姐果然是秀外慧中，清越这边给你赔不是了。千小姐你看你要么高住广缘寺，要么深居丞相府，怕是不知道我想见你一面有多难，广缘寺一别已是两月有余，我原想借着机会看看千小姐身子骨如何，没想到千小姐气色倒是挺好，莫非这些日子当真是寻得名医了么？”

“承蒙公主挂念，柔儿感激不尽，只是什么名医不名医，不过耗得一日是一日罢了。”

顾清越感同身受般叹息了一声，然后说道：“我们两个年岁相差无几，过去的五年多里，我和小川大多时候都是被软禁在世子府的，我们很少有机会出去看看，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千小姐是在皇宫里，只是那时并未说上话，初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在猜那是谁家的贵小姐，生的这般冰雪嫣然。”

顾清越这一席话顿时便引起了千柔儿的回忆，那次她原想过去同顾清越姐弟说几句话的，都怪她贪看了那杏花几眼，回过神来非但连顾清越姐弟的影子都见不着了，还和楚慕言有了牵扯。

确是一眼定终身，可世事哪会遂人心愿。

只听得顾清越继续道：“那时我心里隐隐约约地只觉得我们两个有些相像，可到底为什么我也想不明白，直到广缘寺再见，我突然便明了那种感觉是什么了，该是同病相怜的知趣，我是因为国难，你是因为生病，可无论是因哪般，我们都是不得自由的人。”

“是啊，不得自由。”千柔儿跟着感叹了一句。

“现如今你也知道，小川死了，我是什么也没有了啊，只剩下似是见不得人的身份，也空有着煜王妃的名头。”

说着，顾清越眼里已隐隐泛起了泪光，千柔儿不禁心一软，“公主……”

而顾清越却是摇了摇头，“你不用安慰我，当初灭了我大云的，是当今宁帝，后来保下我的，还是他，可朝堂上谁人不知宁帝没有多少时日了。”

千柔儿难得惊慌，“这话可莫要乱说！”

无所谓地笑了笑，顾清越继续道：“所以啊你看，也不知道上天还给我留了多少时间活着，我想了许久，慢慢的，我便有意想治好你的病，我是有事要问你，不过只是想问问你这些年用药的情况罢了。”

千柔儿张了张口，她这个一向被别人或心疼或可怜或嫌弃的人，此时居然有些心疼眼前坐着的这个女子了，可她终究没把“谢”字说出口，爹爹和娘亲一向疼爱自己，他们为了给自己治病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她也曾想过一死百了，可一想想娘亲经不起打击，便还是日复一日喝着药，尤其是那人找上爹爹后，她便更不能死了。

“你把手伸过来，我再为你号号脉。”

见千柔儿有些犹豫，顾清越便又娓娓道：“就算是为了丞相大人及丞相夫人，千小姐还是珍惜些身子好。”

千柔儿这才缓缓将手臂伸了过来，顾清越则将手指搭在她手腕处。

她一边细细地诊着脉，一边开口问道：“千小姐果真是生下来便如此吗？”

千柔儿点了点头。

“就算我治不好你，我的血总还是能当药用上一用的。”

听顾清越这样说，千柔儿心里顿时就升起了一丝愧疚，看着顾清越脸上毫不在意的笑，她心里的愧疚更重了。

“你之前为什么会答应他用你的血救我？”

“能为什么，我留点血，他护住小川，公平交易嘛。”

顾清越说的风淡云轻的，可还有一点，是因为她自己喜欢他啊，想到这些，顾清越忽而意识到楚慕言已经离开半个多月了。

可顾明川终究还是死了——说到顾明川，千柔儿便不再继续说下去了，她其实是不愿勾起顾清越的伤心事的。

“听说丞相大人四处为你求医问药的，那他……都去过哪些地方？”

“我爹爹朝事繁忙，大多时候是发文求医，并未去过太多地方。”

“这样啊——”顾清越稍微拖长了尾音，又问：“云地医者众多，丞相大人他就没派人去云地寻一寻吗？”

千柔儿垂眸想了一会儿，只这一会儿，顾清越却觉得时间漫长的很。

“哦！我想起来了！”

“你想起来了什么？”

“我爹爹好像提过要去云地……”

“什么时候？”

“八年前……”

“八年前怎么了？”

这时千柔儿却停住不往下说了，她只是抬头看向顾清越，颇为疑惑的，“公主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