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府的夫人和老爷之间，也曾经伉俪情深。

那个时候的白府老爷尚未高中，只是一个普通的举人，邻里之间有些名声威望，娶了恩师临终前托付的女儿，也就是后来的白府夫人。

两人之间感情极好、举案齐眉，只是生活过的有些拮据，大部分的进项都给白府老爷买了笔墨纸砚和书本。后来白府老爷高中了，夫人却累坏了身子很难有孕，再后来就有了那些可以为白府老爷传宗接代的姨娘们。

一开始姨娘进门的时候，白府老爷还会时常来看夫人，并且安抚她，让她心里也不是那么难受，然后……逐渐的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白府老爷为夫人坚持下来的唯一的东西，大概就是正室夫人的位置了。不论那些姨娘再怎么跳，正室夫人的位置从未变过。

白府夫人也从最开始那个温柔娴雅的女子变成了现在这般。

夫人被扶着走出来的时候，白府老爷一下子没有认出她来。

素色偏暗的衣服用料极为普通、款式也是最简单的那种，上面没有任何花纹。光洁的双手上也是什么都没有佩戴，包括她的脖子还有头发上，全都是干干净净的样子没有任何东西，脸上也没有涂抹任何的脂粉。

如果不是白府夫人虽然一身素净，看起来保养的还好，白府老爷几乎要以为站在这里的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妇人，而不是白府的夫人。

等到夫人走的近了，还能够闻到从妇人身上传来的檀香味。

白府老爷的心里像是被哽住了一样难受，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等夫人落座之后，他才开了口，“我来找你有些事情。”

夫人垂着眸子，视线落在老爷的手上，并没有看他的面容，她轻轻点头，语调轻缓又冷淡，“老爷是有什么事情？”

白府老爷的心里面更难受了，不同的滋味夹杂在一起，让他觉得自己又是难受又是想要爆发，可是翻滚的这些东西全都埋在他的心里并没有被他表现出来，他看着一身素净，活得犹如耄耋老人的夫人，突然就想起来，他的夫人今年连三十岁都还没有。

“我把白羽接回来了，不久之后她就会去参选太子妃，你帮我跟她好好说一说，毕竟你是她的娘亲，她多少还是会听一听你的话。”白府老爷开口说，而在他说完之后，夫人的指尖忍不住的绷紧，但是很快就放了开。

夫人：“……我知道了。”

白府老爷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他感觉自己简直要喘不过来气。看着夫人这个样子，还有这一整个院子，都让他不停的想起很多往事，而这些往事还有他所做过的那些事情，全都像是绳子一般勒在他的身上，将他密密的绑住，让他感到自己简直要喘不过气来。

他见夫人答应的这么干脆，于是站了起来准备离开，不过在离开之前，白府老爷还是留下了一句话，“你尽快些去跟她聊一聊吧，想来你们母女二人这么多年也没有见上几面，现在正好可以在一起好好叙叙。”

说完这些，白府老爷转身就快速离开了，看那样子就好像这院子里面有什么可怕的猛兽似的。

夫人站在门前目送老爷离开的背影已经完全看不见后，才转身去跟身旁的婢女说，“去给我准备一身衣服，我要去看看羽儿。”

白羽非常顺从的跟在仆人的后面来到了自己曾经居住过的那个院子。

一切的摆设都跟她六岁之前没有多少变化，闲置了这么久，看起来也有为了让她有地方住专门打扫过。

领着白羽过来的仆人很快就被打发走，院子里面很快就安静了下来，白羽的婢女忍不住小声的问：“小姐，真的要住在这里吗？”

白羽的这个婢女好歹也跟了她七年的时间，对于白羽多少有些了解，所以她对于白羽竟然会如此顺从的留在白府感到些许的不可思议。

虽然按照道理来说，这样的发展才是非常正常的。

父母决定孩子的婚姻，而孩子并没有太多反抗的权利，这是整个大庆朝的普遍现象，古往今来都是如此。孩子跟家里的人住在一起也才是“正确”的，而且白羽还是白府的正室夫人所出，没道理白羽这么一个嫡小姐要给那些耀武扬威的庶子庶女让路。

可问题是，她的小姐可是白羽啊，而白羽完全不像是会遵守这些东西的人，也不是会用正常思路思考问题的，包括她的看法全都跟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不同。

作为白羽的婢女，对于白羽的想法她多少知道一些，白羽的婢女有的时候都会想，假如她的小姐跟那些王孙公子坐在一起好好聊一聊，只怕到了第二天，不是小姐把那些人全都给得罪了，就是被当做妖魔鬼怪抓起来了。

因为白羽的想法真的很特别，特别到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就好比在对待白府的这件事情上，婢女也曾经为白羽抱过不平，因为她觉得白羽受了委屈，而且还是天大的委屈，就连白府里的那些庶子庶女都敢找上门来欺负小姐了，她认为小姐应该杀回去，然后把那些庶子庶女全都赶出去。

结果白羽却说，“白府迟早都会败落，我为何要去争这些？”若是真的争了，把自己的利益跟白家完全绑在了一起，到时候白家倒霉的时候她就不能够置身事外了。

婢女：“……”

婢女完全没有办法接话。

白府现在看起来还挺好的啊，为什么到小姐的口中就变成了迟早要败落？不过小姐既然这么说的话，她也没有什么好反驳的，反正她家小姐说的那些东西，大部分还真的都能应验，所以说……白家会败落吗？

婢女的脑子里想着这些，同时也满脸疑惑的看着白羽，而白羽的面上突然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这笑容好似连白羽自己也没有注意到，白羽说，“他说这些事情都交给他处理。”所以她现在可以多花费一些时间去等一等，等着傅流来把自己从这里接出去。

只是不知道，现在的傅流在哪里又在做着什么事情？

……

太子和皇帝并排走在御花园中，两人在池塘边站住，看见满池锦鲤，皇帝从旁边公公的手里拿着鱼食撒了下去，那些原本优哉游哉游动的锦鲤们，立刻蜂拥而至，还有不少更是直接从水中跳了起来，就是为了可以抢到一口食物。

皇帝的心情今天还算不错，所以他跟太子道：“你说的事情，朕答应了，一会便拟一份圣旨给你。却没有想到，竟然有人可以让你来找朕，就为了要这么一份圣旨。”

太子殿下面上含笑：“父皇宅心仁厚，所以儿臣才能有此胆量斗胆为子玉求这么一份圣旨。”

“傅子玉……”皇帝轻轻拍了拍手，“既然你求了朕便给了，朕对你的眼光还是非常信任的，上次他所写的治理水患的文章，朕也看了，确实非常精妙入微，只是希望他也勿要食言，金銮殿上若是见不到他，朕给出去的圣旨自然也可以收回。”

太子应下，并且他心里头也知道，若是傅流做不到他说的那些，只怕后果就不仅仅只是收回圣旨的事情了。不过，出自傅流之口的事情，自然不会食言。

傅流的事情在太子和皇帝的口中也只是提了这么几句，然后皇帝就开始问起太子关于南方水患治理的问题来，而关于北方胡人的处理方法，太子跟傅流也进行过专门的讨论，所以在被问及的时候，太子也是对答如流，让皇帝格外满意。

皇宫里的太子和皇帝交谈甚欢，白府的夫人已经换好了衣服来寻白羽。

就跟上一次见到白羽的时候看起来差不多，夫人依旧是那种冷冷清清的样子，整个人看起来都极为寡淡。白羽同人也是看起来冷漠让人不容易亲近的人，但是夫人现在身上的感觉，大约就如同刚来这个世界时候的白羽，清冷到快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似的。

夫人看着白羽，面上是和善的笑意，“羽儿，娘真高兴又看见了你。”

白羽并未接话，而是过去扶着自己的娘亲，让她坐了下来。

今天的白府夫人，要稍微比上一次见到白羽的时候看起来好一些，起码她眼中的愁苦少了许多，大多都是对白羽的拳拳爱护之意。

坐下之后，白府的娘亲并未提及老爷要她说的事情，反倒是开始细细密密的询问其白羽许多生活中的细节。这些都是她上一次的时候想要问却没有时间问的东西，而且上一次见到白羽的时候，她的心中更多的是愧疚的情绪，最后也是匆匆离开。

如今白羽回到了白府，夫人也有了许多时间，便开始仔仔细细的询问其了很多生活中的小事情。

经过生一次跟娘亲的接触之后，白羽对这个多年来几乎没有管过自己的娘亲也不是全然的无视了，所以在两三个问题之中，她也会简单的回答上一个问题，其他的时候大多都是应着声。

不过她这种稍显冷淡的态度却让白府夫人非常高兴，这颗比上一次她跟白羽见面的时候，白羽表现出来的样子“热情”多了。

两人就这样坐在一起说了许多话，直到该要用膳的时候，白府夫人才准备离开，而在离开前，白府夫人用满含温柔的目光看着白羽，她拉起白羽的手说，“娘以前的时候想不开情这个字，让自己非常痛苦，连带着连你也没有多加照顾，现在娘放开了，可是我的羽儿也长大了不需要娘照顾了。”

她笑了笑，“不过这样也好，娘知道羽儿不论到哪里去都能够照顾好自己了，娘很高兴。听说你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并且互许终身，娘希望你不要犯了跟娘同样的错误，重要的还是自己开心好。如果真的喜欢的话，就在一起吧，如果将来不开心的话，也不要跟娘亲一样憋着忍着，娘希望你能够开开心心的。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不需要顾虑太多。”

这些迟了多少年的话，她终于说出了口，而她自己也知道，对于现在的白羽来说，她的这些话已经够了。时间永远不会倒流，所以她所缺失的在白羽生命中的时间，也都无法弥补。现在的白羽已经不需要了，而这样……其实也很好……

在白府夫人放开白羽手的时候，白羽的眉头蹙了起来，她的心中升起了一些不太好的感觉，可是白府的夫人对着她温柔的露出笑容，然后离开了这里。

“小姐，怎么了？”婢女看白羽的视线一直停留在院门的方向没有转开，忍不住的问。

白羽：“……”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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