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怪我说得太过，这都是你应该知道的东西。”张白拍拍女孩的头，动作轻柔慈爱，像是父亲在劝告犯错的女儿。白子烟看着他们的互动突然缓缓打了一个寒战，与此同时他的背后开始不由自主地冒起冷汗。

真是惊人的转变。

不仅转变惊人，连转变的速度也让人叹为观止。简直就像多重人格分裂症患者一般自如地切换自己的人格，一会他对你轻声耳语宛若诱人犯罪的蛇，一会他又冷酷如战士不断用手中的剑刺向你，在你哭泣时他又变成了父亲一般的角色来安慰痛苦不堪的你，更可怕的是你一点也不觉得有违和感，之前他攻击你时你怎么恨他在他安慰你时你就怎么感激他。

白子烟的舌头悄悄地从唇缝中伸出，然后绕着下嘴唇快速地舔了一圈。

他的动作很微小，因此除了他自己没人发现。

真是让人战栗。

面对着自己的主人，自己的父亲，这个名为神的男人，白子烟突然觉得很兴奋。

既像孤独求败的老虎发现了狮子，又像毒瘾发作的瘾君子将手伸向那些色彩鲜艳的药丸。

他从未发现张白原来是这么一个有趣的家伙。

“真是让人……连血液都沸腾起来了。”白子烟无声地动着嘴唇，然后下一秒他又变回了那个乖巧的叛逆期槽王儿子，刚刚的狂气仿佛只是错觉。

张白没发现他的异样，他还在专注于安慰女孩，然后将她最后用来保护自己的一层薄膜温柔而残酷地剖开。

“你看，你所犯下的错其实已经耽误了一个人，你还要继续耽误其他人吗？”蛇的信子在女孩耳边轻吐，发出“嘶嘶”的声音。让人害怕，也让人全身都紧张了起来。张白两手按住女孩的肩膀，柔声哄劝：“来，把你曾经的罪孽展露出来吧？那个男孩的事你一直都无法忘怀不是吗？那就不要埋藏着心底，用你的嘴唇，清楚地，告诉我吧？”

——然后，让我用这些罪孽杀死现在的你吧。

这句话张白没有说出来，但是他的笑容里倒是充满了这种意味。

女孩抽泣着轻轻开口：“……我遇见他的时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至少对于人类的生命来说很久。”

那个时候的男孩，光彩耀眼。

或许很难让人相信，但是男孩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缺朋友的孩子。他承受着所有人的夸奖，得到了所有人的好感，他的表情也永远都是亲切的笑容。

男孩好像生来就是要站在人群的瞩目下，生来就不懂得悲伤。因此在他人面前女孩从未见过他露出难过的神情。

——但是，这并不是真实。

男孩并没有那么完美。

女孩在孤独地哭泣着的时候，只有男孩发现了她。

因为男孩也是来到了这个四下无人之地来独自哭泣的，所以他发现了同样在孤独哭泣着的女孩。

因为男孩也是孤独的，所以向同样孤独的女孩伸出了手。

不会孤独？不懂得悲伤？

都是骗人的。

男孩的压力那么巨大，巨大到几乎要把这个孩子稚嫩的肩膀给彻底压垮。

被承载了过度期望的男孩从来就不知道何为快乐。那些所谓的朋友都是不可能理解他的人。在他们因为嫉妒而接近他，伤害他的时候他真的很愤怒，又很委屈。因为他从来就没有招惹过任何人，可是就连陌生人都要与他为敌。

他很想报复回去，但是他没有。

他选择将愤怒吞回心里，然后摆出友善的微笑“原谅”这些被施加到自己身上的伤害。“原谅”这些伤害他的人。

于是那些人就主动黏到了他身边，开始对他笑脸相迎。

但他从未将这些人当作朋友，当作伙伴。

因为在他们凑上来的时候，没有人对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说过一句“抱歉。”

他们以为没有伤害到男孩，所以连一句抱歉也没有说。

明明他们留下的伤口到现在还在男孩的心上随着每一次心脏的跳动而疼痛，然后流出温暖的血液。从未愈合，也从未被忘却。

人们以为男孩拥有全世界，可是男孩除了自己一无所有。

于是就在这一天，男孩忍受不了日渐增多的孤独跑了出去。他寻找到了一个不会有人来到的地方，准备好好哭一场。

就当是单纯地发泄一下情绪吧，男孩自嘲地想，万一自己因为压力情绪累积过多自杀了就不好办了吧。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哭泣声。

孤独而绝望，明明已经忍不住想要大声哭出来，因为期待着谁能够听到自己的哭声后来找到自己。但是又在尽力压抑着声音，因为知道哪怕自己哭泣也不会有人来救自己，来安慰自己，所以干脆就只让自己能够听见好啦。

男孩被哭声中和自己同样的情绪所震惊，开始不自主地寻找哭泣着的那个人。

然后他发现了小小的女孩。

蜷缩起来颤抖着身体，像是要把自己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啊啊，我曾经也是像她一样哭着的吧。

——如果，我是在想如果。

——在这个时候有谁对这样的我伸出了手，我一定——

这么想着，就像是被蛊惑了般，男孩怀抱着怜悯和同病相怜伸出了手。

向女孩。

于是，他就此转动了本应该停止不动的齿轮，改变了女孩的命运，也改变了他自己的。

“你在哭吗？”

男孩眨着眼，努力露出友好的微笑。

他想如果自己也被人伸出了手的话，会希望对方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一定是，

非常美丽柔和的诚挚笑容吧。

“如果你是因为没有人陪你玩所以才哭泣的话，我来陪你玩好了。”

没错，就应该是这种表情。

“——因为我也是独自一人哦。”

“然后，我就不由自主回握住了他的手。”女孩哽咽着说，然后抹了抹泪水。

“而那个男孩现在……”

“啊，并没有死。”张白也眨眨眼：“曾经的那个男孩现在估计正在酒精和美食中醉生梦死呢，然后他儿子正在赶来弑父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