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健黑漆漆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沈茵。

沈茵循循善诱：“上次我跟你说了胡金宝这条线，你怎么看？”

“胡金宝是个专业掮客，有一定诚信，也算守规矩。”方子健脸上透出一股不符合年纪的沉静，“不过这建立在双方平等的基础上，他看我年纪小，可能就会耍花样，糊弄我。”

“没错。”沈茵点头，“倒不是说他人坏，只是无奸不商，无商不奸，包括我自己……咳，话扯远了，你想好怎么跟他打交道了吗？”

方子健一脸平静：“晓之以理，以德服人。”

沈茵：……

她本来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但这话从方子健嘴里说出来，怎么感觉怪怪的？

一定是她看过原剧情，看方子健的时候自带大佬滤镜！

不行，先入为主可不好。老师我们家子健可不会做灰色生意，他可是要考大学滴！

沈茵又叮嘱了方子健两句，又给了他两块钱，来回坐车和应急用。

临走前，方子健突然想问了一句，谢灵灵的事怎么样了。

沈茵说昨天跟谢容峥打过招呼，大概率他下周请假回来摆平。

方子健没吭声，抱着陶罐、拎着书包出门了。

原本他是舍不得坐大巴的，但想了想走进城太慢了，还是坐了。

等到了沈茵说的那条黑市街，已经是下午三点，很多人都收摊回去吃饭睡午觉了，路上人烟稀少，不过空出来的摊位也多了，方子健大可以摆在最显眼的巷头。

不过方子健却是测了一下风向，径直走向巷尾，然后开始摆放东西。

“小弟弟，你是第一次来吧？哥哥好心提醒你一下，巷尾是水泥厂的员工宿舍，周末可没什么人出来哦，你要是卖东西，还是得去巷头，那边靠近书店，人多些呢。”

一个满脸胡茬，叼着狗尾草的青年神神秘秘跟了上来。

方子健只看了一眼，就认出这就是沈茵提到过的胡金宝。

他点了点头，不卑不亢地说了一句谢谢提醒，然后就蹲在地上，用木头支起一个简易的火堆和烤火架子，把陶罐挂了上去，揭开密封。

胡金宝凑上去看了看。

方子健坐了两三个小时车，卤味已经凉了，失去了刚出锅时候的香气，汤汁凝在一起，看起来油腻腻的，卖相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胡金宝顿时没啥兴趣了，咂舌道：“小弟弟，不是我说你，你卖熟食，也该舍得下点本，或者做的精致一些吧，就这些骨头爪子的，给狗狗都不吃，你还想卖钱，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他看方子健穿得不错，还以他跟昨天那个卖糕点的小姑娘一样，是匹能脱颖而出的黑马。

结果就这？

方子健埋头打火，低声道：“我也就试一试。”

胡金宝撇了撇嘴。

行吧，那你试吧，试试就逝世。

他的东西已经卖完了，提醒方子健也就是找个乐子，看方子健不听，索性就坐在一边看戏。

瓦罐既是一种存粮工具，也是最古老的厨具之一，受热很是均匀，没过一会儿，罐子里的红汤就冒起了滚滚的气泡，鲜亮极了，令人沉醉的浓香随风而起，飘向不远处的宿舍区。

胡金宝眼睛一亮，咦，有点意思！

他昨天刚把沈茵的绿豆糕转手出去，赚了六七块钱，今天忍不住想潇洒一下：“小弟弟，你这鸭货怎么卖？”他还是比较节制的，都没问贵的猪蹄，打算搞点便宜的鸭货解解馋算了！

方子健：“鸭货两块五一斤，要再捎二斤肉票。”

他报的价格，比沈茵一块八的底价还要高好几成！

胡金宝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副食品店里最好的五花肉也才一块钱一斤，就算煮熟之后缩水，成本也不会超过一块六，更何况猪蹄上全是骨头，最多也就五毛一斤，一斤猪蹄也只要半斤肉票，怎么算成本都不会超过一块钱。

至于鸭货，就更不值钱了！

这小子怎么敢报这么高的价的！

胡金宝一直觉得自己就算奸商了，没想到还有比他更奸的。

这么小年纪就这么奸诈，以后可还得了！

胡金宝呵呵笑了笑：“你一会儿要是摊子被客人砸了，可别怪哥不帮你。”

方子健：“嗯，你站远点，别血溅到你身上。”

胡金宝：？好小子，这还油盐不进呐！

很快，就有人从宿舍区出来，吸了吸鼻子，然后顺着香气小跑过来，压低声音问：“怎么卖？”

方子健还是那句话：“鸭货两块五一斤。”

那人一听，吓了一跳，当即就要走。

却听到方子健继续说：“猪蹄两块八一斤，都是捎两斤肉票。”

来人顿时停住了脚步：“你没搞错吧。”

“没错，就是这个价。”

那人顿时犹豫了，猪蹄两块八一斤也挺贵的，但是比起两块五的鸭货，那就显得很便宜了！

不买猪蹄感觉就是亏了啊！

而且这味道真的太香了，他住在四楼都闻到了！

最后，他咬了咬牙：“行，那给我来半斤猪蹄！”

方子健立刻过秤收钱，用纸给人包好。

客人接过猪蹄，忍不住当场啃了一口，脸上立刻露出惊艳的表情，干脆边啃边走回去。

胡金宝看得更眼馋了，艹，他才是离得最近的、最被考验的人啊！

他不高兴地说：“你刚刚怎么不告诉我猪蹄两块八啊？！”说了他也就买了。

方子健：“你也没问啊。”

说话间，又来了几个被香味吸引来的水泥厂职工，这年头水泥厂是铁饭碗，工资待遇相当不错，听了价格之后都卖了猪蹄，很快猪蹄就清空了，只剩下了鸭货。

胡金宝有些得意：“跟你说鸭货贵了，你不信，这下没人买了吧？而且我告诉你，这些人都是一个厂的，私下里熟着呢，你要是敢降价，他们就敢觉得你猪蹄也卖贵了，以后你可别想在这儿卖东西了。要不这样，我看你也不容易……”一块钱一斤给你收了算了。

话音未落，方子健已经飞速收起摊子：“对，大哥你说得对。”

说着快步走到巷头，重新摆好摊子：“那我就在这儿等买书的人吧，这样就不会再遇到水泥厂的人了，谢谢提醒啊。”

这次他叫价的时候，只叫两块钱一斤，虽然也不便宜，但巷头本来来往的人就多，没过多久，也卖的差不多了。

还有最后半斤的时候，方子健又加了一把火，狠狠激发出香料和肉的香气，然后把鸭货和汤都倒进了一个铝制饭盒里。

胡金宝实在忍不住了，凑了过去：“小弟弟，你摆摊也不容易，最后这些干脆连汤一起卖我算了。”

光是这个汤，感觉就能下三碗饭！

他在旁边闻了半天了，简直就是煎熬啊！

方子健抬头看他一眼：“大哥哥你说什么呢，你不是说这骨头爪子的，狗都不吃吗。”

他的眼底有一抹不易察觉的阴翳。

胡金宝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正想解释两句，就看见方子健又笑了笑，笑容纯真，仿佛刚刚的阴霾只是胡金宝的错觉。

“我开玩笑的，大哥哥别介意啊，其实这最后一盒是要给家里人捎过去，所以不卖呢。”

我没有骂他是狗，只是重复了一下他自己的话，算是晓之以理了吧？

给家里人捎吃的，具备关心家人的美德，又怎么不算是以德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