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衣服呢？”

陆云皱着眉头，出发之前，他往车厢里放了个布包，里面是他的贴身衣物和换洗的外袍。

“叫人扔了，你那也叫衣服，充其量算几块破布！”

段应泽磕着瓜子儿，眼睛里充满了嫌弃之意。

“没有经过别人的允许，怎么能随意处置别人的东西？”

陆云有些生气，段应泽面色古怪。

“扔几件破衣裳，还需要征得你的同意？再怎么说，我可是堂堂世子！”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陆云壮着胆子说了一句，这些天他也算摸清了段应泽的脾气，这家伙，根本就是个好好公子而已，论起戾气，还不若晋王那小家伙重。

“嘘，哪里听来的疯言疯语？不想活命啦？真当自己是万人敌，大宗师……”

段应泽瞪着双眼，陆云目光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紧紧的握着手中被黑布包裹的长剑。

半晌，前者败下阵来，气馁道：

“算了，你一拿着那玩意儿我就心慌，衣服已经扔了，你要实在不舒服，我让人给你拿套新的来换，那可是锦衣坊最新的款式，连我都没穿过，便宜你了！赶紧坐下，我还想继续听你做梦梦到的妖猴历险记！”

…

去后面的车架换上了新衣，两个随行的丫鬟看待陆云的目光都不一样了，原来他穿的，是一身普通黑衣，淋雨之后，皱巴巴，散发着潮湿水臭的味道。

现在穿在身上的，是一套华贵白袍，内里是收束锦缎，方便活动，胸腹之处绣着青鸟彩云，外面却是宽松大袖，为绢纱制品。

陆云和世子体态相差无几，身形却略微高一些，此刻穿着新衣，真个叫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难怪坊间掌柜小厮售卖货物嘴上总离不了那句“人靠衣装马靠鞍”，陆大人穿着这身衣裳，比世子还……”

其中一个叫做小莺的丫鬟话说到一半，心知自己失言，赶紧闭上了嘴巴。

另一个丫鬟瞥了她一眼，接过话头：

“我看你这妮子是春心泛滥了，陆公子是跟着世子做事的亲随，将来前途无量，你再胡言乱语，当心大人饶不了你！”

看到两人脸上多少有些惶恐，陆云心中一叹，十三四岁的女孩，放在上一世，哪个不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在这里却要替人家当牛做马，小小年纪，就练成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命运这种东西，真的是让人无可奈何。

想着，他苦笑道：

“两位妹妹就别打趣我了，别人不知道，你们还不知道？我算什么大人？不过是靠着一只烤鸡收买了世子肚里的馋虫，一时得了恩宠而已……别把我当成什么大人物，叫我陆云就行了！”

“陆大人真是有趣，不过我们姐妹可不敢乱叫……”

见她们仍旧是小心翼翼的样子，陆云有些沉默，现在的她们，和之前的自己，好像也没有什么分别，在王府之中，不小心一点，机灵一点的，早就莫名其妙的死去了。

但这幅样子，基本上是装给别人看的，心里对那人，其实并没有一点儿尊敬信任之情。

如果被两个小丫头当成纨绔公子，可恶管家，毒辣夫人一般的角色，陆云心里实在是有些不舒服。

四下看了看没人，陆云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一小把蜜饯果子。

自己拿了一颗放进嘴里，又将盒子伸到两人面前。

“吃，别客气，我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可别对其他人说……”

两个丫鬟不敢伸手，只是竖起耳朵，认真倾听。

“其实我在王府见过你们，你叫小莺，她叫霓裳，知道我是谁吗？后院养马的陆豁牙是我爹……我跟你们，是一样的……不是什么公子，大人的，以后不准叫我陆大人，叫我名字，或者叫一声陆大哥，都行！”

“啊……”

小莺和霓裳差点叫出声来，陆云赶紧在嘴边竖起一根手指头，然后将盒子塞进前者的手中。

“这玩意儿世子那多的是，你们拿着吃，放心，出不了问题……我得先过去了，回头再聊……”

说完，陆云拍了拍手，转身朝着前面走去。

两个小丫头目光炯炯的盯着他的背影，眼里犹自带着一丝丝难以置信。

“陆大人……不对，陆大哥居然是陆老伯的儿子，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小莺呆呆的说道，霓裳掐了她一把，似乎有些恨铁不成钢。

“人都走远了，我看你是真的丢了魂儿，想不到，以前的王府中，还有长得这么标致的男人，陆大哥，可比刘二，崔大山他们几个好看多了！”

“那是自然……”

…

回到车厢，世子正翘首以盼的坐着，见陆云换好衣服，他眼中冒出精光。

“剑眉星目，仪表堂堂，若在以貌取人的后梁，光凭这幅长相，你便可以去朝中谋个小官当当！”

陆云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

“男人还是丑些好。”

“这是哪门子的歪理？”，段应泽摆手言道，紧接着又露出急不可耐的神色。

“赶紧，接着上次继续讲……”

陆云低头看着手中的黑色布包，漫不经心的回答：

“讲什么？妖猴历险记还是舌尖上的大唐，或者梁山好汉歌……”

段应泽大手一挥：

“当然是舌尖上的大唐，我最讨厌打打杀杀，此天下，唯美食不可辜负也……现在想来，我还不如当个厨子，当什么世子，要不干脆你来当世子，替我去上京当人质，我来当你，游历天下，吃遍世间美食……”

“荒唐……”，陆云笑着骂到，忽然之间，他探出头看了眼四周，这才正色道：

“世子，再有半日，便至云州，两国交接之仪，有可能出现意外，到时候，一定要有心里准备，尽量不要离林将军太远！”

通过世子与几名仆人丫鬟的口中，陆云也算了解到了那位青年将领拥有着多么传奇的军旅生涯，不论他对战争的态度如何，最起码，那是一个光明磊落，赤胆忠心之人。

“你知道些什么？”

段应泽挺直腰杆，身体前倾，神态瞬间变得极其正经，身为天家贵胄，无论天性如何，耳濡目染之下，对于政治乱局，总会比常人更加敏感。

陆云思忖半晌，捡了些模棱两可的信息透露给对方，因为大部分都是猜测，他也没办法完全笃定。

“你知道，我是被傅之千傅大人安排到出使队伍当中的，他们交给我的任务，是杀人，至于杀谁，世子殿下可以慢慢思考！”

“云州一带，是我朝北方隘口，实际上整个越国的北部加整个大周的南部才统称为中原，周围名山大川，河流湖泊众多，江湖势力庞杂不堪，水匪山贼绿林好汉多如牛毛，而王府手中，便控制了不少……”

“更何况，我想傅大人和王爷的本意，是不希望停战协议生效的……”

陆云话音刚落，段应泽猛地一拍车厢中的茶台，气息变得十分急促。

“大胆，停战协议乃是由我父王以及众多朝中大人联合提举，经由内阁讨论，皇上批旨生效的，你的一番话，是有人告知，还是自己推测，无凭无据，能够作数么？”

“且依你之言，若父王根本不想两国停战，又怎会主动提出让我出质，连晋王也被陛下派出，言下之意，是指我父王胆大包天，竟敢欺君？”

接连数问，段应泽火冒三丈，却又不得不将声音憋下来防止车外听见，于是乎，他整张面颊，竟红得像烧熟的小龙虾一般。

陆云知道段应泽此刻是什么样的心情，这世上任谁陡然之间听到别人说自己的父亲如何如何，恐怕都会不太高兴，更何况还是这样严重，且诛心的话题。

你说信阳王一方面提出建议出质求和，主动送上儿子以表忠心，另一方面却又暗地里搅风搅雨，指使麾下江湖势力破坏两国结仪，这不是明摆着坑了皇帝，又顺带坑了自家儿子吗？

还是说，自己儿子的性命，他根本就不在乎？

段应泽的反应在料想之中，陆云心中说不上后悔，也并没有生气，交浅言深，算是自己的失策，但是他实在不忍心让这个家伙稀里糊涂的死去。

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陆云啊，陆云，你他喵的凭什么去管别人的死活，觉得自己天命所归，能力很大是不是？”

他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看着段应泽。

车厢之中，气氛变得越发压抑。

半晌之后，段应泽方才冷冷的说道：

“你先去后面的马车，有些事情，我要自己想一想，另外……刚才的话，不许对任何人说，妄议朝政，乃是大罪！”

陆云点了点头，伸出手将矮桌上的点心果脯全都揣进怀中，然后下了马车。

看到他的身影消失，段应泽忽然泄了力气，瘫倒在软垫之上，喃喃自语：

“怪不得数月以来，王府开支浮动颇大，连早年收藏的名画珍玩都一箱箱的拉到狮子巷当了……”

“江湖之人，整日打打杀杀，不事生产，总不能饿着肚子替你卖命，父王啊父王，您究竟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