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三百六十四年正月二十八，距离云州城发生的那场动乱，已经过去了足足半个月。

大周王朝二皇子姬承烨于云刺，胸腹被利箭洞穿，所幸性命无虞，相比之下，越国方面，便要惨重得多。

都卫武上将军林立昭以重伤之躯，奋勇作战，生擒神箭手养天章，斩杀夺命书生宋判，自身却在回到州府之后昏迷了整整七日，经过数名医者诊治后方才醒来。

晋王段弘毅混乱之中脑部遭到重击，年少失智，信阳王世子同样浑浑噩噩，似乎惊吓过度，难以自明。

同时牺牲的还有八百余名都卫武军士。

而最让朝廷难以接受的是，发起动乱的江湖匪寇死伤大半，但剩余残部竟然一头扎进了烟云之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因为战乱，云州城预计损失超过三十万两白银，龙颜大怒。

两国的结仪章程在越国的土地上被一群号称“爱国义士”的武者堂而皇之的破坏，于外，越国需要给大周一个交代，于内，越国也需要给阵亡的将士，流离失所的百姓一个交代。

延贞帝已经十日没有离开过养心殿了，每一天，他都在思考最近发生的事情。

难道他，真的做错了？

质子求和，忍辱负重，依旧不被民众理解，那些江湖人，当真宛如恶蛆毒虫，大臣们每一天都在上奏，提出不同的政见。

他真的很为难？王叔重病不起，整个朝廷之中，竟然找不到一个心腹肱骨！

后续的措施还未推出，对云州方面的处理结果已经昭告天下。

上将军林立昭护卫不力，至使两位天潢贵胄受伤，暂时削去都卫武上将军一职，待回京之后，再行处置。

云州州牧徐季恩玩忽职守，摘除官身，连同被革职查办的李宗杰，付亦童一起由林立昭押解回京，听候发落。

大周方面派出数万铁骑奔赴边境，另有使者队伍，与越国进行严正交涉，要求越方拿出确切措施，否则后果自负。

将近大半年的努力付之东流，整个越国上下，吵闹得不可开交。

…

晨雾正浓，云州城外，头发花白，身穿常服的前州牧徐季恩面色凄惶，凝望城墙半晌之后，将帘布放下，眼角之中有着浊泪渗出。

十年经营，毁于一旦，至此颠沛流离，朝不保夕。

马车之中，还有另外一位神色肃穆的男子。

那是身穿单衣，胸前裹着厚厚白布的上将军林立昭，此刻的他，全然不复原本的冷峻模样。

只是苍白如金纸一般的面庞上有着深深的一抹愁思。

“徐大人无须自艾自怜，圣上英明，此去京都，想必不会太过苛责，而且，这次的事情，疑点重重，只要能够面圣，或许……还有转机。”

徐季恩抹了抹眼角，茫然道：

“林大人何意？”

林立昭正待说话，忽然眉头一皱，整个人身体紧绷，鲜血，自旧伤溢出，将胸前白布染得缨红一片。

马车外，有人低声汇报：

“启禀将军，队列前方有数骑人马，据说是信阳王府派来的，您看？”

林立昭挥了挥手，面无表情的说道：

“我知道了，告诉前面，先停止前进，扶我起来！”

缓慢的出了马车，远远一望，果然看到了前方那道削瘦身影。

嗒嗒……

马蹄声落，两人互相注视许久，仍旧如同那日一般，傅之千抢先开口说道：

“林大人，别来无恙。”

“呵……”

林立昭自嘲一笑，仰头望着对方，目光之中有着火焰升腾而起。

“宋判死了，很可惜对吧？养天章什么时候会死呢？今天，还是明天？”

傅之千眉头一皱，摇了摇头：

“在下不明白林大人什么意思，今日我前来，是受王爷之命，保护两位贵子安然返京，当然，林大人的安危，也十分重要！”

林立昭目光阴沉：

“我知道宋判的师傅是谁，那些逃走的武林人士，往东而行，烟云山脉，我会再去的……”

“烟云风光不错，倒是个养伤的好去处，只不过如今局势混乱，林大人还是安心留在京都为好。”

傅之千拱了拱手，神色真挚无比。

“哼……”

林立昭冷哼一声，实在懒得和这块石头打哑谜，转身回到了马车之上。

只是一放下帘子，他脸上的怒气便消失得干干净净，宛若刚才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过一般，眼中只剩下无尽的寒意。

就在他们队伍重新开拔，缓缓离开云州之际，相隔百里之外的烟云山中，却有诸多身影分成数批，没入山林当中，整个过程，没有一个人说话。

…

烟云山南麓深山之中，数名武者正从睡梦中醒来，袅袅青烟升起，刘霜手里握着长剑，将一根树枝削尖，准备用它烤一烤有些冷硬的干粮。

两日以来，跟宗门里的师兄弟们在这烟云大山之中奔走了数十里地，可惜的是，连那魔头的影子都未看到。

其实她心里明白，什么藏宝图，圣典残页，跟自己这些人都没有关系，只不过因为诛魔令的限制，不得不出一份力罢了。

不过也好，待在外面风餐露宿虽说有些辛苦，可历练之余，也能够一解久居宗门的乏味。

正是这个原因，师兄弟们脸上虽有疲惫，可心里多是有些雀跃开怀的。

刘霜的手脚很麻利，干粮很快便热好了，那是玉龙山庄发的肉馕，和着山泉水一吃，别有一番风味儿。

“都别睡了，赶紧起来吃东西……”

刘霜举起了手中的树枝，不远处一个少年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的站了起来，那是宗门里年纪最小的师弟，才刚刚开脉不久，本来是不允许他出山的，但经不住他的软磨硬泡，还是瞒着师尊将其带出来了。

少年名叫卢寒，模样生得俊俏秀美，时常被大家调侃成姑娘家，但对于这个懵懵懂懂的小师弟，刘霜是发自内心喜爱，将其当成自己的亲弟弟一般看待。

卢寒一睁眼，便望见那香喷喷的肉馕，当即欣喜道：

“霜霜师姐真好，我这便过来！”

只是话音刚落，少年脚步提起，空气中便传来一道奇怪的声音。

像装货的箱子将麻绳绷紧发出的声音一样。

刘霜皱了皱眉头，一阵心悸之感传来，电光火石之间，她终于是想起。

那种声音，和大师兄拉弓上弦的声响，一模一样。

“小……心……”

刘霜开口高声喝道，只是话音刚落，她便瞪大了双眼，低头朝着自己的胸腹望去。

两寸多长的锋锐金属箭头，从她的后背透体而出，箭头之上，沾满了猩红色血沫。

卢寒的脚步顿了一顿，紧接着飞奔过来，口出发生撕心裂肺的呼喊。

“师……姐！！！”

喊声惊醒了其他人，卢寒将伏在地面的刘霜扳转过来，望着对方苍白的面色，泪如泉涌。

“师姐，师姐……你怎么样了？”

后者咳了两下，嘴角鲜血不断溢出，伸手推了推卢寒的胸口，竭尽最后一丝力气喊道：

“小……师弟……快，快逃！”

簌簌簌……

草木攒动的声音不断传出，一个个面色冷漠的陌生武者提着武器冲杀而来，一共十一人。

他们每一个，臂上皆是挂手弩，一轮齐射之后，无人发号施令，默契得如同孪生子一般，各自寻找了目标，将仍有战力的人逐个扑杀。

“你们是什么人？”

“我白云宗与各位无冤无仇，为何下此杀手？”

“刘霜师妹死了？杂碎，我跟你们拼了……”

兵器碰撞声传来，无论是斥问，怒吼，痛骂，皆是得不到半点回应，这些家伙，冰冷得如同寒潭深水一般。

白云宗的弟子们奋勇厮杀，内力如同不要钱一般汹涌而出，战斗激烈无比，卢寒擦掉脸上的泪水，捡起了霜霜师姐的长剑。

左右两边，两道黑色身影如同鬼魅一般扑来。

片刻之后，一道身影缓缓倒下，鲜血从他的脖颈之间喷涌而出，师姐的身体近在咫尺，但却永远无法触及。

为什么这些家伙要滥杀无辜？

为什么自己平时不努力修炼？

为什么他连拼掉一个人都做不到，好冷，好冷……

“霜霜师姐，师弟，这就来陪你……”

少年的眼睛依旧睁着，只是那瞳孔之中的眼神，却逐渐涣散。

白云宗六名弟子，尽皆身死……

死在一群不知姓名，不知来历，甚至也不知道目的缘由的陌生人手中。

唯有茫茫青山，在这晨曦浓雾中注视着这番人间惨剧。

…

“奇怪！走了两天，怎么一只鬼影都看不见？”

阿七用树枝挥打着四周，这里是一片山林深处，树叶遮天蔽日，到处都是蛛网虫巢，好不烦人。

身后孟玄无精打采的拖着身体前进，静心练了两天，内力毫无长进，至于陆云所说的那些修炼技巧，对于他来说，几乎是毫无用处。

本来就是，本能这种东西，真的能够依靠练习去增强吗？

反正他孟玄做不到。

而听到阿七的话语之后，陆云也是点了点头：

“也许是正好错过了吧，毕竟这么大的山脉，碰不到人也实属正常！”

“行了，少废话，快点赶路吧，我总觉得这地方阴森森的！”

姬若瑄嚷嚷道，众人只好加快了步伐。

然而就在此时，走在最前方的阿七，却突然身形一顿，侧耳倾听起来。

“东南方向，有打斗声！”，她扭头看向姬若瑄，目光之中，有着询问之意。

后者点了点头，沉声道：

“过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