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王府

门上悬着红艳的灯笼，大大的喜字映照着满地的月华。

院内人声鼎沸，一点儿也不像是深夜。灯随廊走，照在满院的红色上，让人注视久了会觉得恍惚。

酿花苑里，连树木都缠上了红布。

一个三尺高台之上，怡红院新选出来的戏角正咿呀呀唱着，是《西厢记》里莺莺初见张生的选段。

新角小松正执着扇子对小姐的美貌痴迷，说惊为天人一点儿也不未过。

……

江涟独坐在窗前，眼神空洞的望着院中的红红火火，任身边的人们匆匆忙忙吵吵嚷嚷，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什关系，她只愿独居一隅做个清闲的看客。

红色的嫁衣整齐的摊在床上，金线勾勒的凤凰展翅欲飞，薄如蝉翼的飘带轻盈剔透。凤冠安静的摆在桌子上，颤微微的珠子发出夺目的光辉，也为这不可多得的日子卯足了劲。

红儿无奈的叹口气，她看得出王妃并没有一般新嫁娘的欢喜，反而更多的是……冷淡。

自怡红院回来之后，王妃就平静得异常，也不知道那日王爷跟她说了什么，一点儿喜怒哀乐都不显现了，都没有一点儿人的温度了。

“王妃，快子时了，您要不要稍微睡一会儿？”

江涟愣愣回神，“嗯，到时候叫我一下。”

“好，那我叫唱戏的先停下来？”红儿把嫁衣拿到一旁的案几上。

“不用，唱着挺好的，不影响。”江涟和衣躺下。

红儿轻柔的关上门窗出去了。

江涟闭着眼睛，耳边的声音小了，心中脑中的声音却高了起来。一边叫她按计划行事，一边叫她顺应本心，两方势均力敌不相上下，好叫嚣啊！

还有重复在做的那个梦，那个男子有着与晏智渊一样的容貌，他清朗温润的对自己说这是对的事情，是顺应宿命的安排，是了却生生世世的痴缠。

而他身后那淡如青烟的女子却持着不同的想法，她说女子最重要的是跟着自己的心走，尤其是选择男人的时候，还说痴缠几世都未修成正果足以说明选错了对象，这一世能够涂改过去为什么不纠正错误，给对的人对的事一个机会。

都好有道理，可这不是在给自己添堵吗？江涟拉起被子蒙住头。

可她比较贪心，她想为自己争得生存的可能，也想为自己赚取心仪的爱情。

那日与宁殊惊鸿一面，她并没有追问晏智渊太多相关的事情，也没有叫人去打听过。既然是自己先做了恶人，就一恶到底，等有机会翻盘的时候再为自己洗白吧。

她不像这具身体的主人那么轴，她比较擅长自己开解自己，毕竟她对这条命爱惜得紧。

至于宁殊，想必上次自己向晏智渊提的建议他也是放在心上的，宁家无疑为他能坐上王座又增加两分胜算。

想必他们会面已经达成一致，如今，玲珑阁、宁家、晏智渊，这张网虽还不足以将晏奇渊一招网住，但拖他个原形毕露也足够了。

只是，那王座上的人，他最看好的是谁呢？

江涟觉得耳边的声音在消褪，越来越弱……

慢慢沉入浓稠的黑夜之中。

……

“王妃！王妃！快醒醒！”红儿摇一摇江涟，时间很紧张了。

“恩？”江涟觉得自己再不醒会被她摇散，“什么时辰了？”

“寅时三刻了。刚才嬷嬷说要先沐浴一下，王妃，快些吧！”红儿声音急切。

江涟下了床，“水都好了？”

“好了，就等您过去了。”

江涟耸肩，又不洞房，沐哪门子浴！净是麻烦！

红儿精心准备了花瓣浴，希望王妃能从里到外都是香喷喷的。

江涟看到满缸的鲜艳花瓣，还是怔了一怔，这么隆重啊！搞得她莫名有些紧张了，古人成亲是这么麻烦的吗？

她捞起一把花瓣，多鲜活的生命被生生摘了投入这热水之中，这多像入了帝王之家的女子们啊。

在最鲜艳怒放的年纪踏入婚姻的坟墓，开始满怀欣喜以为是迈进了新生的殿堂，慢慢慢慢鲜艳开始褪色，变成被胭脂水粉包裹的假意艳丽，丈夫的不专、新欢的挑衅终于变成以泪洗面的旧妇，如这一缸被用过的热汤，虽还保有外壳的富丽堂皇，实质却是可以被随时倒掉。

何其悲哀啊！

江涟在水汽氤氲之中微闭上眼睛，她才不要做这样的下堂妇。这桩婚事起于计划，最终也只能随计划一起终结。

“王妃，时间来不及了。卯时三刻就要来迎娶了。”门外响起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

江涟觉得陌生，询问的眼神看向红儿。

“是李嬷嬷，主上派来帮忙的。很多规矩她都知道，一会儿会一一给您讲解的。”红儿压低声音。

江涟无奈的闭闭眼，该来的麻烦注定躲不过，“知道了，就出来。嬷嬷先去屋里等着吧，外边怪冷的。”

“是，多谢王妃。”

“红儿，拿衣服过来。”

“不用这么急的，她都提早半个时辰开始催促的。”

“你怎么知道？”江涟披上衣服，略带惊诧的问她，这毕竟是宫中的人。

“我早找人打听过了，这个嬷嬷以前是专门教新选进宫的秀女妃嫔规矩的，。现在后宫没再添人，她就改为教新进宫女了。这提早半个时辰的习惯从未变过，宫中人尽皆知。”

“嗯。”江涟此时觉得红儿这小丫头还是有几分机灵劲儿的，稍加调教也是个不错的小机灵。

江涟又看了一眼缸中的花瓣，才迈过门槛。

“王妃，您要是喜欢这些花，我一会儿就再去买些过来。恩？放在新屋子里吗？”红儿一脸真诚的问。

“不用，就放我现在的屋里就好。”反正她今晚还是回到这屋中。

“哎哟，王妃，您可算是来了！”李嬷嬷扭着雍肿的身体迎上来。

“嬷嬷久等了！”江涟温和一笑。

“你们两个，快点儿给王妃更衣！”李嬷嬷粗略打量一眼江涟，便大声吩咐自己带来的两个丫鬟。

红儿也要上前去，被江涟拦住了，“红儿，你去买花去吧。这里有嬷嬷在呢。”

“是。”红儿虽有不解，仍是应了。

江涟非常配合的穿好嫁衣，又乖巧坐在梳妆镜前，任凭丫鬟给自己捯饬。

李嬷嬷满意的点点头，拉过椅子坐得离她近些，慈爱的开口：“不知道王妃对规矩知道多少？”

“……还请嬷嬷多多指导，涟儿与王爷相识不长，并不曾知晓任何府中规矩。”

李嬷嬷和气一笑，“这是王爷疼王妃呢。不过呢，有些大场面的基本规矩和礼仪王妃还是有所了解的好。”

“是呢，嬷嬷请讲。”

“老话都说女子从嫁，夫即是天，这一点儿在天家也是不变的。”

“这个涟儿明白。”

李嬷嬷看她十分柔顺的模样，不觉放了些胆子，滔滔不绝的从迎娶讲到洞房。这其中枯燥乏味的繁杂规矩早让江涟听得脑袋昏沉，全凭着意念在支撑着眼皮还保持着睁开的样子，耳边早已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了。

终于说完了，李嬷嬷也暗自松口气。她给自己倒杯水，咕咚咕咚喝尽了，看着眼前恭顺的女子，心中不禁欢喜，这位可比当年的大王妃温柔有耐心多了。

两个丫鬟将凤冠小心给江涟戴上，躬身退下了。

江涟扫一眼菱花镜中的自己，真是通红的一天啊！可怜了自己的脖子，又要承受这种本来承受不起的重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