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雾中无数双生花摇曳，执掌生死，它们分布看似毫无章法，实则内藏玄机。

只见双生花上一张似哭似笑的脸不断张嘴吞咽白雾，白雾一直很平静，双生花渐渐放开胆，肉眼可见中白雾稀薄变淡，都能看见离得近的各门派弟子。

林嵘托着下巴，随手撒了把药粉放倒周围的人，漫不经心道：“没想到你挺厉害的。”

“白瑾瑜被人拖住了。”墨念峥又伪装成那幅天真的模样，没有抢功很干脆地回答，“不然你以为他不会反抗？只是他现在注意都在茧峥那里。”

“嗯。”林嵘点点头，又布下药粉给墨念峥护法。

“你不担心？”墨念峥挑眉，手中动作不停，褪去谨慎外壳的双生花用根茎跳动，狠狠扑上白雾用力撕咬，白雾终于察觉到危机开始反抗，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挣扎几下终究被吞入鬼脸中，由此可见白瑾瑜现在的处境。

“我坚信他不会有事。”林嵘嘴上这么说，眼珠子却转溜着，寻找茧峥的身影。

墨念峥手上动作微微一顿眼底闪过几抹复杂，不过双生花破阵的速度越发迅速，一刻钟后，遮掩耳目迷惑心神的白雾全数消失，四周躺着不少尸体，有白家有各门派弟子，幸存的或站或立眼神处于茫然，几息后清醒过来愤怒地与白家弟子战在一块。

不知看到什么，林嵘霍然起身，神色凝重刹绝握于手中，三支金箭骤然射出，一支刺穿准备偷袭苏灵的白家弟子胸膛，另两支对准白瑾瑜的要害，只可惜被对方躲避堪堪擦过。

白瑾瑜正助白皓琰对抗茧峥，他抬眼扫来，面容依旧温润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茧峥有所察觉偏首看来双眉微拧，却是松了口气，脚步一变，墨色如泉水翻涌而出，侵占整片空间，比之先前的白雾不逊分毫。

只只蝴蝶自黑暗中飞出，翩翩起舞，所过之处双生花枯萎毫无反击之力。在墨色包裹世界的刹那，林嵘微微抿唇，抬手抓住墨念峥的袖子，这个人还有用。

墨念峥凝视蝴蝶，眼神恍惚也不知道看见了什么，他张了张嘴又闭上。蝴蝶带着猩红的光影落于墨念峥抬起的指尖，双翅微微闭合，小幅度地轻颤。

许久林嵘松开手，他听到墨念峥喊出两个字，声音很轻低不可闻，却罕见的带着异样情绪，只是这情绪让他厌恶，以至于他松开手。

若非他提前抓住墨念峥，估计这个人早就被蝴蝶吞没，只是他可没有帮人帮到底的念头，让墨念峥躲过必杀已经是他的底线。

想着，林嵘瞥了眼还处于幻境的墨念峥，走得干脆利落。

茧峥构建的幻境让人入梦比白瑾瑜完整严密不少，每个入梦者都被划分到不同的空间，能看见的东西除了蝴蝶便只有黑暗，至于他们在蝴蝶身上看到了什么，这谁都不知晓。

林嵘对黑暗有着一种近乎执着的热爱，他接住一只蝴蝶，看着那绝美的姿态和蛊惑心智的红，轻声道：“带我去找茧峥。”每一只蝴蝶都是茧峥的眼睛。

蝴蝶翅膀微动却没有飞起，妖魅的红是黑暗中唯一的明灯。

林嵘心中疑惑，他似感觉到蝴蝶看了他一眼，将双翅完全闭合，就在这毫无防备的时候一股力量进入心神，攻进他记忆的深处。

完全漆黑的屋子里，男孩抱着膝盖双眼失神地望向前方，像过了一个世纪，屋子的门突然打开，拿着酒瓶的男人摇摇晃晃走进来，嘴里含糊不清地咒骂着，他看到男孩，两眼有一瞬间的愣神，下一秒酒瓶撞击男孩脸侧的墙壁，男人抬脚便将始终没有动静的男孩踹倒在地，尖锐的玻璃碎片扎入皮肤，男孩歪了下脑袋，缓慢爬起，又恢复原来的姿势。

似被男孩的举动激怒，男人上前又是一阵狠踹，虽被酒精糊了脑子，下脚却很有分寸，留下的淤青很容易消退，却能让人痛不欲生。

打得狠了，男孩倒在地上咳出几口血，再也爬不起身。男子满意地点点头，意犹未尽地揪住男孩的头发，赏了两巴掌，才松手地离开。

屋子再次陷入黑暗，男孩子趴在地上许久艰难地支起身子坐回原来的位置，双眼依旧无神，手指却在死角捏住一块啤酒瓶碎片，慢慢地藏进衣袖中，过了一会又将碎片放回原位，静默几分钟他轻轻摊开掌心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却准确地抠出玻璃渣，神情麻木。

当一片较大的碎玻璃从掌心拔出，他瑟缩了一下，神情终于有了变化，畏惧地藏进墙角保护自己，并将受伤的手藏进背后，另一只手捂着肩膀。眼神再次变为麻木，无意识地转动。

在男孩上方的中央，一台红外线摄像头像只休憩的狮子静静趴伏着。摄像头的对面，醉酒的男子拿着另一个酒瓶一口一口往嘴里灌酒，他满意地看着瑟缩在尽头死角的男孩，然后心疼费用，关掉了摄像头的运行，量这小兔崽子也不敢翻出什么动静。

在摄像头的红光暗下去的刹那，男孩的视线有了焦距，他抬起脑袋歪了歪，维持姿势不变。过了几秒摄像头又亮了，男人见角落里的人没有动静，终于放心地走了。

摄像头的再次关闭没有给男孩造成多大影响，他的指尖动了动轻轻扣弄墙面弄出一个被土遮掩的小洞，然后晃悠悠地捡起自己先前放下的碎片回到角落，用碎片的尖角抠弄小洞，嘴唇微动像是在数数。

不知道过了多久，男孩数数的嘴闭上，他指尖微微摩擦碎片，将上面的土抹去，他挑选的碎片很好，经过这么长的挖洞都没有破碎。将碎片恢复原样，他走回碎片堆，明明眼前一片黑暗，却将碎片准确无误地放回原位分毫不差，也不知道是经过多少次的练习才成功的。

一切归位，男孩回到角落，摆回之前的姿势稍稍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歪靠着墙壁，而被他抠挖的墙壁早已填上土恢复原样。

不知过来多久，男孩突然清明地睁开眼睛，神情麻木，几秒后摄像头亮了，在摄像头看不到的地方，他又开始数数，缓慢平稳却也精准地可怕。

当数到八百七十六时，男人教导各方小孩武术的声音传来，模糊不清。男孩却竖起耳朵，神情维持不变，聚精会神地听着，往往十句堪堪能听清两三句，他停止的数数再次开始。

与此同时，男孩的身边模糊的出现一个人影，看不清男女，这个身影无法被摄像头捕捉，却能被男孩看见，不知道是男孩得了精神分裂症还是真的有鬼怪妖魔。

人影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地陪在男孩身边，听着那没有声音的数数。

十六、十七、十八、十九……

林嵘指尖依旧停驻着那只绝美的蝴蝶，他双目无神似有灵魂在其中挣扎，在他身后隔着一道虚无之墙的地方，有一人正手拿阵盘与数只蝴蝶对抗，无数藤蔓自墨色中生长而出伺机而动。

像是孤注一掷，那人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阵盘骤然绽放金光，光芒所到之处蝴蝶退散，藤蔓俱灭，竟罕见空出一片亮白地，不过也只有几息的时间，但足够他突破虚无之壁进入林嵘所在之地。

白瑾瑜看着一米处雌雄莫辨的少年，掌心阵盘闪动，与此同时，那只蝴蝶也动了动绽放出金光，稍纵即逝。

他从来没有想动过林嵘，这个人在他眼里一直以来都很弱，弱到连蝼蚁都不如，连被他杀的资格都没有，但谁让这个人是茧峥的软肋呢？

白家已经和茧峥结仇，作为下一任家主，他有义务除去所有障碍。只要将面前这人处理掉抽魂融入阵盘，茧峥便不再是威胁，还能成为白家的傀儡。

想着，白瑾瑜露出一抹温柔至极的笑容，他稳步走向林嵘，注视那双依旧在挣扎的双目，轻声道：“老祖说我佛慈悲，我不会让你太痛。”

语毕，他抬起手，按在林嵘的头顶，施展抽魂秘术。感受到那纯洁无瑕的灵魂在颤抖，在震动，在渐渐脱离体内，他笑得越发柔和。

身后的虚无之壁在震动无数蝴蝶前仆后继地撞击墙面，白瑾瑜手中的阵盘轻微地动了动，自边缘裂开一条小缝隙。

“不要急。”白瑾瑜淡然道，在阵盘碎裂之前，他能抽出魂魄。其实在计划实施前他也没想到茧峥的阵法之术如此强大，竟能让没在他幻术下失神的林嵘步入梦中，不过厉害又有何用，还不是为他所用。

至于林嵘为什么没有被他的幻境迷惑，这不重要。

亮白的光球脱离身体三分之二，白瑾瑜越发自信，他看向密密麻麻的蝴蝶，仿佛胜券在握，就在这时，阵盘突然裂开一道更大的缝隙，差点破碎，他诧异之下，身旁传来咔嚓一声，紧接着到手的魂魄猛地回到体内，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

“你……干什么？”略带沙哑的声音传来，他扭头看去，林嵘不知何时醒来，两指间正轻轻碾磨那只被他入侵的蝴蝶。

蝴蝶剧烈地挣扎，偏偏指尖就是不了结它的生命，像是要它生不如死。

“为什么总有人要让我想起来……”林嵘的声音恢复正常，他长长叹出一口气，神情麻木，双眼如一滩死水。一瞬间，白瑾瑜发现自己无法动弹，手脚像被禁锢住，他睁大眼睛转动眼珠看到有密密麻麻的蝴蝶覆在他的手脚上，跟虚幻飘渺的梦蝶不同，这些蝴蝶殷实而森人，双翅上皑皑白骨散发着腐朽的气息。

“我不想在这个世界暴露那些东西……”林嵘的手轻轻握住白瑾瑜的脖子，明明毫无力量跟小孩打闹一般，白瑾瑜却颤抖起来，在跟茧峥交手时他也仅仅是心悸，没有恐惧，因为他知道自己能逃脱，但在这个人面前，在这个人毫无威胁的面前，他有种生死被执掌的恐惧。

“抱歉，你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他死的时候我用了十九秒，你比他好，我给你二十秒。”林嵘的眼睛晦暗不明，他的一字一顿像侵染鲜血，埋着沉重的历史，话语间，他收紧手，轻轻地开始数数，一如当年角落中的男孩：“一、二、三……”

窒息的感觉痛苦而绝望，白瑾瑜睁大眼睛，他恍惚看见林嵘身上缠绕着几缕怨气，这是每个手染献血的修士身上都有的，只是林嵘的比较少，十条不到，但其中有一条不用于其他的灰，而是红色的，红得发黑。

“你你……”白瑾瑜从喉咙深处发出几个字。

“二十。”林嵘轻轻笑道，他注视着白瑾瑜像在摆弄一个心爱的玩具，咔嚓一声脖子彻底粉碎，玩具气绝身亡，他有点可惜，这个玩具只有二十秒的保质期。

林嵘丢掉手中的人，同时结束了那只可怜的蝴蝶。白色的手帕轻柔地擦拭指尖，他的声音冰冷，毫无感情，警告道：“你最好安分点，不管你是谁，没有价值，我会解决你。”

语毕，隐藏在识海中的灵魂剧烈颤抖，他从没有想过这个看起来给茧峥提鞋都不配的少年，竟然有如此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