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彤：“那天我去徐敬和的病房，原本只是想打听一下情况。可是看到老大爷歪着嘴，皱着眉，眼屎眼泪口水食渣粘了半脸。瘫在床上，上下插着管子，抬手抖半天，就为让护工给他挠个痒。这样一副身体，半个月前他可是能好好地开车出去和朋友吃饭聊天的。再想到我妈那天忽然倒地……如果那一倒，摔的不好，她也成了这样，往后该怎么办？”

在经历这场官司前，苏彤从未想到自己会害怕。

也是因为这场官司，苏彤才意识到害怕可以让人产生如此恶毒的念头。

从法庭出来，二姑妈就没停止过咒骂，从原告到原告律师，再从原告律师骂到金基民，当然苏彤也逃不过。

苏彤明白二姑妈的心情。四十万，几乎是老两口积蓄的一大半。半副身家被人要走，她能不骂人吗？

可是没办法，原告掌握了关键证据。

那天的医院监控，是二姑父先动手推搡了徐大爷。徐大爷挡了一下，然后就摔倒了。摔倒过程中，没人扶一下，二姑妈甚至还“补刀”上前对着人家脑门指。

正如金基民说的，什么诽谤敲诈都没关系，二姑妈这方面的言行还不到可以定罪的程度。只有医院这一下才是真真正正谈责任的点。

金基民：“只不过医院这一下，我们据理力争的话，他们要不到四十万。原告律师聪明就聪明在这里。一开始的五十多万是虚高，调解过程中必然要讨价还价。可惜你二姑妈根本不去调解，只能对簿公堂。刚才又是一封道歉信抵二十万，既是徐家人真正想要的，也是给被告一个台阶下。但我估计她也是知道你二姑妈的性子根本不可能去道歉。所以迂回这两下只是为了展现原告的一退再退，对比你二姑妈的恶心，加上那些无法定责的诽谤敲诈，她就能合情合理合法地要四十万。其实一开始，她就是为了四十万。关系到她的佣金啊，不知道她收徐家几个点。”

金基民嘴里的原告律师听着有些冷漠，似乎这场官司只是为了挣钱挣名。可是很多时候，人类的脑筋就是金钱利益触动出来的。

原告律师看钱开嘴或许是冷漠，但如果不冷漠，让二姑妈一家逃了惩罚，对徐家难道不是另一种冷漠？公平吗？

好好的一个老大爷，身体还不错。他本来可以含饴弄孙，可以晚年周游各地，可以做很多事。但现在却是要生不如死地瘫在床上，家里尊严尽失地被人服侍着，家外受人非议还无法辩解。而他的儿孙们从此失了一半自由安心，也失了一半长幼乐趣。

徐家不差钱，照顾一个瘫痪老人不会猛地加重让经济负担。但日后这一家人面对徐大爷，想到徐大爷时，心里是永远开心不起来了。

这一切的源头，不是谁一不小心，而是二姑妈和二姑父对钱财的贪恶。

正如金基民所言：“金钱驱使的祸事，最后也只能用金钱解决。”

四十万，法理上或许有争议，但情理上，是他们该。

但，苏彤想要的不仅仅是这样。

从法院大门出来，二姑妈依然对原告不依不饶。甚至扬言要上电视曝光他们。

金基民不好上去触碰，未免出事，他便劝堂哥上去制止：“如果对一审判决有疑问，你们还可以继续二审，或是申请庭后调解。这样当街对骂是没有用的。”

谁知堂哥却道：“让她去吧，反正我没钱赔。”

金基民听言一愣，转头看向苏彤。而苏彤也只是微微摇头，不说一言。

很快，徐家那头二姑父一个大叫。

大家闻声看去，似乎是二姑妈站不稳了。

金基民见状，实在忍不住要上去，却又被堂哥拉住：“金律师，我妈心血管好得很，你不用担心。”

说完，他就钻进车里，像个完全不搭界的外人似的启动车子。对于亲儿子的这种反应，金基民非常诧异，苏彤不好明说，只能对着车子里冷漠的堂哥道：“哥哥，你妈妈这样闹也是不想让你出钱。多少过去劝劝，至少先把人叫回来吧。就算她心血管没毛病，毕竟也年纪大了，有别的问题。我妈平时看着也挺好，这次也不是说倒就倒？”

堂哥：“她要是能晕过去到好了，少折腾别人，也少折腾我们。写一封道歉信就能少二十万，有点脑子的人都会选这条路。偏她不肯服软，面子值几个钱！前些日子她那个什么狗屁理财赔了不少钱，还欠着外债，加上这些年要倒贴我妹的，四十万......你说她平常就喜欢琢磨蹭钱，怎么这种时候就犯傻？还不能说她，说她就都是为了我们。哼，为了我们......我看只是为了我妹一个人。”

二姑妈和苏彤的故事，金基民已经听说了。没想到二姑妈家内部也有九曲十八弯。

就在他想怎么接话时，一直不出声的徐家儿子终于发话了：“晕倒是嘛？上电视是嘛？行啊，你有本事就真晕一个试试！好叫你体会体会我爸的痛苦。”

徐家儿子这话一下子让喧闹的车库安静下来，每个人都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们，脸上是惊是怕是怒。

而装晕的二姑妈更是失了二姑夫的力，自己扶在地上，睁开眼睛，指着徐家人大骂道：“记下来！把他的话记下来！我要告他们！”

“好啊，您再去告啊！”徐家女儿也跟着附和，“我们巴不得你把事情闹大，闹得沸沸扬扬，反正我们名声已经被你弄脏了，再脏点也无所谓。但是你们家的名声，你女儿和你女儿还没定下的婆家，你儿子儿媳还有你的孙子孙女，他们单位的同事，他们学校的老师同学家长，你可想想清楚。哦，对了。要告我们，你还得请律师。可是我刚才看你把金律师骂的那么难听，他估计是不会再接你们的案子了。你们要告我们，只能另辟蹊径找别人，那这律师费，又是一笔开销。您还有钱吗？”

徐家女儿说完，徐家儿子又开始：“董律，这边停车场监控能调吧？还有刚才有围观群众录视频了吧？能不能和他们商量一下传给我们，到时候都是呈堂证供。”

原告律师点点头，最后开口和二姑妈一家子道：“这会儿判决书已经出来了，即便没有道歉信，这份判决书也可以公示，也足以说明问题。你们要是真心疼钱，就该听金律的话，要么乖乖赔偿，要么申请庭后调解。否则拖几年，法院强制执行，你们更麻烦。我的当事人还年轻也有能力的，他们有的是时间和精力耗。你们耗不耗得起可不好说。”

徐家儿子：“哎，记下了没？刚才说的话有人录下来了没有？苏家这位可是要拿去当呈堂证供的！给他们的二审律师留点说头。”

原告三人轮流唱戏，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还真是把二姑妈气的起不来身。

眼看着越吵越没个结束，苏彤赶紧和堂哥说：“哥哥，你还是快去劝劝吧。你妈妈真的坐地上起不来了。还有你爸，看着像是要打人了，可别再弄出点事情给人拿住把柄。”

堂哥方才坐在车里把徐家人说的话全听了进去，其他不说，但就单位同事和孩子们这两点，足以击溃他的“矜持”。趁着事情还没闹大前，他还是出了车门去劝架。

苏彤站在这头，任由那边一波又一波，争辩不止。这副做派，金基民看着，很快便猜到苏彤的想法：“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啊。”

苏彤：“什么？”

金基民：“我听说你和方哲分手时，不顾周围人的目光，是又吵又闹，和现在一样。”

苏彤：“什么意思？我现在没吵闹啊。”

“本质都一样。”金基民说，“你那时是怒上心头，恨的要死，所以当街吵闹，是为了让方哲丢脸，让他被人议论。如今你虽然不吵不闹，但效果是一样的。你那天去了医院，看到原告老爷子，再想到自己妈妈的事情，怕是对你这个亲戚恨的咬牙切齿吧？你就是想看他们把事情闹大，想看徐家一狠心，把你二姑妈全家都拉下水，分散你二姑妈那莫名其妙的火力，让她日后没空再折腾你，你才开心吧？而且徐家女儿是怎么知道你堂妹还没定亲？你哥哥单位重名声，还有他膝下有两个孩子的事情的？自从你去看望过徐大爷，他们家的动作就加快了许多，也凶狠了许多。”

她不是想让徐家的事分散二姑妈的精力。分散二姑妈对苏彤来说还不够，待哪天她了结这事，还不是会随时找他们家麻烦？

至于怎样才够？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这些想法太毒了些，苏彤不方便说出口。

于是她没有承认金基民的猜想：“你想太多了，我没想过利用徐家来让我脱身。不过，我倒是想过，如果一审判决二姑妈不服气，那你就能脱身了。”

苏彤话锋一转，把事情指向金基民。金基民在B市也算是有名的律师之一，没想到现在被老校友堵住了嘴。

可是他又不能气。

毕竟苏彤找他时，他也确实是更希望立案开庭的。这样律师费才能报的高。而同样如苏彤所言，他也不希望胜诉。一来胜诉可能性低，外加二姑妈二姑夫并不配合，这官司打起来会非常耗神；二来，他不希望这种人家日后有法律问题再来找他。所以败诉确实对自己更有利。

既然苏彤没有说错，金基民只好放软话：“我记得他们说，你和方哲当街分手之后，还揍了一个无辜的路人？这次不要牵连无辜了吧？”

苏彤明白他的意思，只不过：“我和方哲分手那天，我确实打了一个路过的人。但，那人不是无辜路人。他和我的分手事件，有很多联系。所以......金大律师，这两件事没有类比的可行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