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北大门的门口。

王冕抱着阔刀，望着前方的衣服铺子和早点铺子之间的小巷，走了出来。旋即，他扭头看了一眼右手边，东大街的方向。

许多的茶楼、酒肆，阻挡了他的视线。完全看不到它们背后的玄武湖的影子。

“哎，又得走上老半天！”

右肩被轻轻地拍了一下。王冕看向右边的视角中，缓缓地走进来一个人——小北。

肩头被搭了一下，王冕看了看他脸上的笑容。

小北惬意的道：“喂，走了。走这边，可以抄近路！”

说着，他便率先的走向了衣服铺子旁边的狭长巷弄。

王冕转身向左，跟在他的身子后面。视线也从右边的道路上快要移开。东面的大街上，一道远远的模糊白色倩影，步伐缓慢地走出了转角，来到了青石砖铺就的大街之上，也闯入了他的视角。

可是，王冕的视线，惯性的移向了前方小巷的深邃处。

三秒之后，王冕的脑海愣了一下，这才勾勒出那一道模糊的白色倩影。

【王冕：嗯？刚才的那个小姐姐，长得咋样？没看清，但好像还不错！】

怀着淡淡的好奇，王冕停顿了一下步伐，瞳孔缩了缩，向右，瞄向了那一道远远的白色身影。

东街的主干道上，停着一辆碧绿色的珠翠马车。

王冕转头看过去的时候，那女子的大半个身子，已经登上了马车，被青色的帘子遮住。

穿着青衣的丫鬟，在她的身后，小心翼翼地做出一个搀扶的姿势。

一条裹着白色绸裤的纤细右腿，慢了半拍，但还是飞快地收入了马车之中，脱离了王冕的视线。

王冕茫然地伸了伸脑袋，看了一个寂寞，片刻后，嘀咕一声：【还是什么也没看清…连腿都是残影的…】

王冕耳朵旁边的步子声，也停了下来。一只右手，悬停在王冕的后面肩膀上，犹豫片刻后，收拢了五根想拍的手指。转而在王冕的右边肩膀上，探出了头，一齐地望了过去。

入眼处，是一个戴着青纱雨帽的丫鬟，动作轻灵而又可爱，腿脚利索的登上了马车，却在门框边，磕了一下脑袋，撞飞掉了雨帽。

杠铃般的笑声，从王冕身后的右侧方向上，突兀的传递过来。王冕虎躯一震，立即的转过身来，用力地瞪了他一眼。

“那丫头真笨！”嘲笑了一会儿，小北这才与王冕的目光相接，淡淡的笑道：“你小子，可以呀？嘴上说着不要，刚一出府门，就有中意的姑娘了？”

王冕一脸的蒙圈，沉了沉脸色：“我就是想看看人家，长得咋样？跟苏语落比，如何？结果，人都没看到，就看到了一道白色的腿影。”

“我懂，我都懂，你不用解释，大家都是过来人……诶？白色？怎么是白色？我还以为你在看那个青衣小丫鬟，原来在看她家的小姐呀！你小子，目标总是定得这么的高大、有难度，当心一个也追不到，孤寡的过一辈子！”小北靠着黑色的墙壁，脸上露出了松弛的笑容。

王冕无语地看着他，这时，却听着背后的车轱辘，压着青石地砖，离自己越来越近。王冕停在巷弄的入口处，好奇的回过身来，望了过去，却见小北这一位好兄弟，突兀的冲进了自己的视线，手中横着一把大阔刀，拦在了那一辆马车的必经之路上。

“你在干嘛？”王冕连忙扯住了小北的后衣领，将他大力的扯入了身后的微微潮湿的巷弄之中。

小北扶着歪斜下来的乌纱帽，身子稳住之后，靠在墙角，一脸坏笑地看向他，道：“你干什么？我只是例行检查！顺便帮你再把一把关，我的衣服差一点儿都让你给扯裂了开来！”

“要你多管闲事！我连人家的面，都没能见到过…你就算要助攻，好歹也要等我看上人家，你再动手也不迟呀！”王冕厉声的呵斥着他。

这时，青色的马车，缓缓地从王冕的身后，行驶了过来。

马车镶着金色花朵的青色窗帘，被一只白色的小手，轻轻地掀开一个帘角。

车内的女子，瞟了一眼车外，看到一家衣服铺子。铺子还没开门，铺子的大门口，空空荡荡，并无人影。

王冕此时站在铺子旁边的小巷子中，抬起目光，透过青色帘子的缝隙，瞟了一眼车内。

车厢内，正襟端坐着的女子，后背贴着车厢的壁面，并未露出任何的身体轮廓，连她掀开帘子的小手，也被帘子盖住了。因此，只能看到车内空气中一截白色的袖管。

五秒后，青色的方块窗帘，无声地合了起来，却依旧随着马车，颠呀颠。

王冕慢慢的收回了视线，重新地看了看小北的表情。

小北嚷嚷道：“错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王冕反驳道：“七夕节的姑娘，能够起得这么早，多半是有了心仪之人的邀约！若是没喜欢还好，一旦喜欢上了，你这就是在给我找不痛快呀！”

说着说着，王冕又愤然地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却只是敲歪了他的乌纱帽：“总之，你别再给我添乱了，行吗？就你我的这一身廉价的行头，又如此鲁莽的行事，别到时候，给人家姑娘们吓坏了，去衙门投诉！”

第八章 争执

小北点了点脑袋，然后，去追望马车消失的方向，啧了啧舌尖，意犹未尽的道：“如果我猜得没错，那一辆马车，是从京兆府的东门，驶出来的。而刚才登上马车的那一个金主，极有可能就是那帮牲口口中的白幼薇！”

此时的两个人，已经从包子铺的巷子墙壁，贴到了衣服铺子的墙壁上面。

王冕双手扒着墙沿，扭过去脑袋，向后斜了他一眼，道：“既然你已经猜到了对方的身份，为何还要强行上去添乱？人家今天都有约了呀！而且那种级别的马车，我们没有搜查令，是不能轻易拦截的！”

小北满脸歉意的笑了笑：“我也想看那个白幼薇嘛！再说了，我们以后都是她的兵。看一看，又有什么关系呢？看完后，大不了说是误会一场，道个歉，她还能杀了我们不成？反倒是你，脸皮何时变得如此之薄？”

王冕眯起双眼，盯着他许久，忽然，快速地锤了他的肩膀一下，气急败坏的道：“是你脸皮太厚了吧？”

小北毫不在乎的道：“呵呵，这还用你说吗？”

王冕道：“我们身上的这套衣服，注定了早出外归，操劳后半生，在成为高级捕头之前，哪有功夫来谈恋爱？我今天只要穿着这套黑色土气的衣服，就不可能找到对象！我们还是努一努力，早日晋升吧！”

小北道：“要不，我给你找来一件儒袍，你穿着，装一装文人骚客？看一看今天，能不能骗到一棵水灵灵的大白菜？”

王冕以手扶额，道：“你是白痴吗？这要是让头儿遇到了，非得扒了你我的皮儿，挂在槐树上，当街示众。到时候，我可真成了开水烫过的死猪了！”

小北道：“我开玩笑的，你怎么还当真了？走吧，玄武湖上的晨风，正等着我们去征服它呢！”

“这话听着怎么怪怪的…”王冕皱了皱嘴角，道。

他的手掌，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黑色衣服下面的腹肌。那是八块漫画一般的漂亮肌肉。

于是，他的嘴角，又不自觉的向上扬了扬，在心中得意的想道：【我王冕如今的身材和颜值，还怕找不到女朋友？】

……

……

中午。

换班之后。

两个人站在街道的阴影中。

王冕靠着冰凉的大理石墙壁，拿着捏扁的乌纱帽，快速地扇着满头的热汗，气喘吁吁的看着小北：“我们中午去哪里吃？”

小北也是汗流浃背的兜起下身的衣袂，往上，朝着脸上扇风，苦哈哈的道：“就近找一家吧！今天一上午，事情可真特么的多呀！”

王冕嘲笑道：“你昨天说，今天巡街是一份美差，可以看倾国倾城的美人。结果，现在可好，美人我是没见到几个，光去记录那些店家的失窃卷宗，就跑废了我三双鞋。”

小北疲惫的笑了笑，安慰道：“你往好处想一想，抓一个小偷，奖励五两银子。相当于我们五天的工钱！多划算呀？平时哪有那么多小偷让我们抓？”

王冕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苦哈哈了起来：“编，你就继续的编。继续做你的白日梦！这些店家报案之后，毛贼早就跑没影了。我们上哪去抓？今天上午，我们汇总的二十多起偷盗案，有抓到过一个毛贼吗？”

小北瞟过来一眼，虚弱的笑了笑，道：“毛贼抓不到，可通缉令上的那些有画像的江洋大盗，我们可以去抓呀！每年这个时候，过来看苏式商铺的演唱会的大哥，落网的，都有好几个。抓一个，保底五十两白银！”

“还五十两？别给我们一刀杀了，就很不错的了！行了、行了，我们还是赶紧去吃东西吧！我肚子早就饿空了！”王冕就近，找了一个靠近湖水、湖风的水上客栈。

王冕从灼热的大太阳底下，走入这一家客栈，顿时浑身袭来阵阵的清凉之风。

混合着柳条气息的夏天凉风，一阵又一阵的拂过他的躯壳。

王冕坐在栏杆边的方形长椅上，十分惬意地扭过头来，回头看着背后的碧绿湖水，以及湖水的不远处，那一道白色的石拱桥。

拱桥上，人烟稀少，只有零星的几位女子。

拱桥连接着临岸的几家酒楼。

却都是一些消费档次极高的酒楼。

拱桥的位置，处于几家酒楼的后院。

突然，一个酒楼的后院院门，猛力地从里向外、推了开来。

有四位衣着华丽的年轻公子哥，从楼内涌了出来，身上沾着酒气，醉醺醺的在那里手舞足蹈：“美人！我刚才在二楼看到的那个美人！你们看到了吧？”

冲在第一位的金色袍子的公子哥，醉醺醺的道：“滚、滚开，都滚开，她是我先看见的！你们…………你们不能跟我抢！”

一旁，二号位，他朋友的脑海中，时时刻刻都在浮现二楼的那一位女子。

那是一个穿着白色襦裙，背影绝妙无双的诗画中才有的姑娘。她冷冷的回眸一瞥，二号公子哥差点儿哮喘发作，当场挂了。

“这是谁家的姑娘？为何这样子的好看？我的，她是我的！淦，早知道不喝这么多了！这石拱桥，怎么好像在晃动？地震了？”

片刻后，四个酒鬼，挤来挤去的来到了石拱桥上，八字都还没一撇呢，便已经为这个白裙姑娘的归属权，大打出手了起来。

“我把你当兄弟，你竟然为了一个女人打我？”

“你个酒蒙子，喝酒喝脑残了是吧？刚才明明是你先动的手，你现在还恶人先告状？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我脸上的伤，是特么谁打的？呸，双标狗！”

这时，第三个人，掺和了进来，参与了撕扯，道：“我觉得，大家完全可以凭实力！”

结果，他话音刚落，后脑勺便挨了重重一拳，眼睛变成了斗鸡眼，身形一歪，跌落了玄武湖的湖水，而后，疯狂的喊着“救命、救命”。

是落在最后面的第四人，做的。

此刻，这位打人的人，神情激愤的道：“tui！你个小白脸，长得帅了不起呀？明天就找人刮花你的脸！”

“打得好！一招毙命！”第二个公子哥，学着他的样子，一拳挥砸了过来。

砰！

第四人，落进了水中。

“狗娘养的！你搞偷袭是吧？”这是一个会游泳的，他浮在水上，吐出一口水泉，又抹了一把脸上的湖水，仰头看着上方，准备接着开喷，却是脸色一沉：

“淦，大哥抢跑，你快抓住他！”

二号扭头一看，冲在最前面的大哥，已经抛下了他们，独自奔向对面二楼的美人。

于是，抄起地上的一块不知是谁掉落的金条，就不要命的追杀了上去。

水中，喊救命的三号，抱住了四号的肩膀，吐干净了胸腔中的积水，呼吸渐渐的平稳之后，他虚弱的目光，也是终于看清了救自己之人，正是刚才下黑手的老四，目光旋即变得凶恶了起来：

“淦，你小子喜欢搞偷袭是吧？老子现在就掐死你！”

老三被使劲地掐住了脖颈，眼白外翻，身体往水中沉。

老四跟着沉入了水中，再次喊起了救命。片刻后，老三又浮了上来，大口大口的吮吸着新鲜的空气。

老四抱着老三的腰杆，往上爬，渐渐的恢复了力气，又开始不要命的去掐老三的脖子。

王冕坐在对岸的廉价酒楼中，抽了抽嘴角，语气尴尬的问道：“我们要不要去救他们？”

小北吃着花生米，抖着二郎腿，痞里痞气的道：“放心，死不了！这种公子哥，光身边的护卫，就有好几个！况且，他们还是这里的金主，酒楼负责人，可不敢让他们真的出事情。”

王冕道：“他们看到了什么？为何这么疯狂？竟然将兄弟情义，完全的撇到了一边？”

小北偷看了一眼隔壁桌上的清香酒水，忍了忍，回过头来，回答道：“还能是什么？肯定是好看的美女啦！”

凉皮端上来了，王冕抄起筷子，夹了一条，滑入口中，美滋滋的咽下之后，又斜眼向后望了过去。

王冕一边看戏，一边调侃：“按理说，这群公子哥，什么没玩过？什么没见过？应该早就见惯了大风大浪才是，至于表现得这么夸张吗？”

小北揉了揉绞尽脑汁的额头：“也许是你娘亲那种级别的，也说不定？”

“那也不至于这么夸张吧？”王冕沉吟片刻，回过头来，低头吃菜，慢悠悠的道：“我想到了一个词。”

“什么词？”

“乌合之众！”

“没听过！”小北摇了摇头颅。

王冕悬起筷子，夹着空气中的小北，道：“一帮酒鬼，其中一个眼花，看错了，下意识的夸大其词。其他三个人，信任这个家伙，于是，都不一定看清人家的正脸，就饿虎扑食，上前争抢！”

小北嚼着花生米，幽幽的叹息了一声：“只希望那个姑娘，能够平安的度过这一关吧！”

“能在那种地方，消费的女子，背景恐怕也不会简单！她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的…吧？”王冕努力的平心静气，说道。

小北微笑着反问：“你确定？万一她真的出了那种事情呢？”

王冕恶狠狠的咬碎一粒花生米，咽下去之后，说道：“这里是长安城，权贵、世家的天下。面对权贵，女帝都有点儿手足无措！这可是你告诉我的呀！”

小北停下了筷子，目光低垂，道：“是呀！我们还有父母要赡养！你我也都还未娶妻，哪能管得了那么多？”

砰！

王冕手掌拍在木桌上，拍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洞。

小北紧张地双手挡在脸前，抵御他的恐怖气息：“你、你要干嘛？王冕，我劝你冷静一点！那女孩子多半没事！即便有事，这里是长安城，这种事情，一天要发生一百次以上。白大人都不能把他们怎么样，你去了，也只会成为他们背后势力，兵刃之下的草芥！”

王冕深深吸气，而后重重的吐了出来，手掌还是按在了黑鞘的大阔刀上，声音森冷的道：“即便得罪不起，但过去看一看，关键时候，当个人证，也总比坐以待毙要强吧？”

小北眼神复杂地望了过来，道：“这几天，你从水中出来，一直都弱弱的，都是我再保护你，照顾你！我还以为，曾经那个强大的独断专行的王冕，再也回不来了呢！”

“行了，别哔哔了！再不过去，黄花菜都凉了！”王冕从怀中，摸出二十文铜钱，拍在桌子上，接着，冲着躲在楼梯口阴影中的小二，喊道：“帮我们继续上菜！这是定金！赔桌子损坏的钱，等我回来了另算！”

说罢，他抄起重重的阔刀，站了起来，站在小北的身体前方，潇洒的一歪脑袋：“follow、me！”

“啥？”小北在他身后，愣了一下。

“跟我来。”王冕轻声的翻译道。

店小二肩上挂着一条白毛巾，从楼梯后面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望了望那两道独特的黑色背影，离开了市井的喧闹，走入了繁华。

小二的眼神因此逐渐变得凝重起来：“可你要是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