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归否归否（四）【替】

或许是刚刚恢复记忆，苏凉的轻功竟是大不如前，因此不过追了片刻，她便没了气力，只能在林间小径上落了脚。

看了一眼那已然不见了的白色身影，她的心沉了沉。

人跟丢了……

提着裙摆，避开脚下那些丛生的荆棘，苏凉又不甘心的向四周张望了一番，却是无迹可寻。这一刻，她才察觉到一丝不妥，如此贸贸然的便跟了出来，谁又知道刚刚那人是什么身份，意欲为何？

这么一想，她要继续追上去的步子就顿了顿，最后盯着林间深处看了一眼，她转身便要往回走。

“阿凉……”

身后，一温润而低沉的男声响起。

苏凉浑身一僵。

只听得悉悉索索的几声，那人已经走到了她背后，“阿凉，你……都记起来了，是吗？”

苏凉有些僵硬的转过身。

天色已近黄昏，夏日微暖的霞光透过层层枝桠，柔和的在眼前这人的身上洒下点点金光。

没有那一身月白色的长袍，没有那柄常年不离身的青锋剑，甚至没有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庞。

只是最普通的白衣花农装扮，长发用一根不起眼的布条束起，相貌平平不出众。

但哪怕是这样，那柔和的眉眼，还有眸中流淌着的融融春意，都由内而外的透着儒雅清逸。单单这风姿，便让苏凉一眼识出了这人的身份。

“文……掌门？”

出口却依旧有一丝犹疑。苏凉敏锐的察觉到，文少霖似乎有哪里变了，那双温和的眸子竟是多了些杂质，让她只是一眼望进，便能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哀伤，还透着些沧桑。

这……不该是文少霖看见她时露出的表情啊。

见女子那双灼灼月眸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光彩，文少霖嘴角微扬，笑容却仍带着一丝苦涩，“一别经年，阿凉竟认不出我了？”

“……”不是已经唤他文掌门了么？

还有……一别经年是什么鬼？这种娘们唧唧的矫情，不像文少霖，倒是有些像……

苏凉愣了愣，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只直勾勾的盯着文少霖易过容后的脸，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文掌门好久不见……你没事吧？”

文少霖垂眸，细细的打量着那和记忆中完全不符的容颜，但却在视线望进女子眼眸中的一瞬，更加确信这具身体中的灵魂便是他的阿凉。

无论容貌如何改变，那双眼睛却是他永远不会认错的，哪怕是在轮回道上颠沛流离，都不曾让他忘记……

缓缓走上前，不顾女子惊诧的目光，他突然扬手捏了捏她那并不丰腴的面颊，眼神恍然，唇畔的笑意却依旧苦涩，“阿凉一直在用心活着，真好。”

唔，这幅皮囊的手感完全不如从前。

听着那温和的嗓音，还有那极其熟悉的口吻，苏凉眸光急缩，眼前骤然浮现出一沾染着血色的画满……

男人清俊如玉的面容上有一抹血色蜿蜒而下，笑意温润，“阿凉，好好活下去。”

“阿凉一直在用心活着，真好。”

两个一模一样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眼前的画面渐渐散开，苏凉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却是一个她从来不敢想的答案。

脸颊被轻轻捏着，让她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那些在孤儿院的日子里，她每每不愿午睡，便去一个劲折腾俞林，直到他悄悄爬起来陪她一起疯，她才会罢手。而俞林哪怕再想休息再生气，也只会无可奈何的捏捏她的小肉脸罢了……

就像现在这样。

果真是……阿林么？

苏凉神色微变，艰难的张了张唇，一出口，嗓音中竟带上了些沙哑的呜咽之声，“……干嘛捏我脸？”

文少霖低笑出声，手下的力度又加重，嗓音温润却和记忆中那略稚嫩的童声重合，“因为这里肉最多。”

苏凉微微颤着唇，几乎抑制不住的，那眼眶就红了起来，一把拍下自己颊上的手，她一边垂头吸着鼻子，一边想说些什么盖过自己快要哭出来的事实，“……明明胸上肉最多……”

文少霖一怔，待意识到苏凉说了什么后，脸刷的就红了，“又在胡说八道。”

嗔怪的口吻，眸中却依旧是暖意融融。

一听见这声“胡说八道”，苏凉眼中的泪意更是止不住，一个眨眼便落了下来。

一见苏凉落泪，文少霖顿时慌张了起来，连忙抚上她的脸，手忙脚乱的为她擦了擦眼泪。

自从认识苏凉以来，他还从未见她哭过。哪怕是那一日自己濒死之际，她也没有哭。

的确，苏凉没有哭，哪怕是在俞林的葬礼上，她都未曾掉一滴眼泪。在所有人眼中，她几乎是冷静甚至是漠然的。

熟不知，那种种反应却是刻意将所有过激的情绪通通压至心底，在午夜梦回时不断徘徊，而此时此刻，却是一下爆发了出来……

见她哭的伤心，文少霖连擦都来不及，只好无可奈何的说道，“哭什么……”

苏凉撇了撇嘴，像是想骂什么，说出口的声音却是微微哽咽，“……不知道！”

日！她怎么知道自己哭什么？！

玛德，本来已经挂掉的一个人有朝一日突然在一个虚拟世界里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是个人都会难以接受情绪波动吧！！

等等，会不会是假的？

苏凉顿了顿，胡乱的抹了抹眼泪，一掌拍上文少霖的肩膀，“疼不疼？”

“……不疼。”

看着那蹙眉咬牙却还硬撑着说不疼的男人，她突然破涕为笑。

果然是他啊。

眸色微暖，苏凉的心口泛起阵阵涟漪，她曾经的阳光回来了啊……

无论是在虚拟世界还是现实世界，至少，他还好好的活着不是么？如今，还活生生、四肢健全的站在她面前，就连一句“不疼”都带着独属于他的温暖。

这就够了吧。

心绪微微平复，苏凉这才想起一些最基本的问题。

“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

文少霖舒了口气，抚着女子脸颊的手缓缓垂下，温和的开口道，“大约是轮回的缘故，俞林是前世，而文少霖便是今生。事实上，我自小便总能梦见前一世的点滴，但第二天醒来，记忆却是模糊了。遇见你之后，我开始隐隐约约能记起梦中女子的模样，但你如今的容貌……”

顿了顿，“却是与从前很不一样。所以，我并没有将你和那些梦联系起来。直到不久之前……我才将梦境完全拼凑在了一起，真正想起了一切。你呢，难道是从前常听人提起的……穿越？”

闻言，苏凉怔住。

微微启唇，她很想告诉文少霖，说这不过是一个坑爹的游戏世界，可能根本不是真实存在的世界，但却在快要出口的一刹那硬生生顿住了。

真真假假……真的有那么重要么？

想了想，她点头，“恩，莫名其妙的就穿越了。”

文少霖温和的笑了，此时此刻，他已经全然忘了什么百里卿言，什么盟主大婚，满心满眼都只余一人而已，俯身将女子拥入怀中，“上天果然待我不薄，竟能让你我在这个世界重逢……”

苏凉又是一僵。

重逢……

若是让他知道自己只要找到蠢一便能离开这个世界……

心头的纠结更甚。

正愁肠百结之时，她却蓦地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周围似乎有人在靠近？！

下一刻，几声“嗖嗖”突然破空而出，径直朝他们的方向袭来，在她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整个人便已经被护着闪避了开来。

头顶传来一声闷哼，苏凉一惊，连忙抬眼，却见文少霖面色微沉，左手紧紧捂住了右臂上渐渐渗出的伤口，伤口上赫然插着一支袖箭，箭身上还带着“百里”的印记……

“阿林……”来不及顾上其他，一见那缓慢晕开的血色，苏凉便又开始心慌了起来，仿佛突然间就回到了车祸那一日，眼睁睁的看着俞林在面前不断的流血却无能为力。

文少霖咬牙，这才意识到如今他们二人还在云水山庄，一把拉起苏凉的手，他强撑着提气就想要离开，却在身形微动的一瞬间，四周突然如鬼魅般出现了五六个影卫。

“啪啪啪——”

不远处，有人缓缓的鼓起了掌。

掌声虽轻，却异常清脆，落在苏凉耳中，却恍如魔咒一般……

瞳孔急缩，她猛地转过身，只见影卫身后，缓缓走出一玄色衣袍的男人，冷峻的面容上竟还带着些笑意，只是笑意却不达那冰寒的眼底。

薄唇微启，“果真是……郎情妾意。”

嗓音低沉，却是异常轻柔，仿佛是琢磨了许久，才想到了这么一句恰当的形容。

比起平日里冰凉的声音，此刻，明明是微暖的口吻，却听得苏凉头皮发麻，浑身血脉都凝固了一般，从心口凉到四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