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里，这一句质问却牵扯出了许多奇怪的细节：下雨那天，雨晴湿漉漉的略显苍白的脸，细长的眼梢，微微颤动的睫毛；秋游那天，她小心翼翼走在后面掩饰着自己尴尬心绪的神情；练歌那天，红豆芋圆袅袅升腾的的热气里，她有些娇羞地扳弄着自己的手指；在校学生会办公室，她翻看笔记本时霎时涨红的脸，自己莫名其妙的心跳；新年舞会，稀里糊涂地因雨晴和楚秦汉打赌，和雨晴跳舞时候莫名地兴奋，轻飘飘地像在半空里；踏雪寻梅那次，那么急切地飞身接住雨晴，当她压在自己身上，脸和自己凑得那么近时，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少女特有的气息，自己近乎窒息的感觉……每一个有她的场景，都那么纤毫毕现。想到这里，慕容修远有种突然梦醒的感觉，自己这是，喜欢上她了吗？他的心一阵惊悸，继而狂跳起来。

怪不得！

寒假那次打电话，楚秦汉缠着王小娅要雨晴的电话，他不是也暗暗期盼着的吗？电话拨通后楚秦汉让自己接电话，电话线那端雨晴的声音，不是也让自己的心脏颤颤悠悠的吗？天知道，他是如何故作镇定地问好的！

楚秦汉！想到这里，他皱了皱眉头。楚秦汉也是喜欢雨晴的吧。他突然想起那天晚上，楚秦汉一本正经地问自己：如果喜欢上了同一个女孩，怎么办？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从小到大，他确实没有跟楚秦汉争过什么东西，因为他觉得什么都可以跟这个伙伴分享。也许对于他而言，他也从来没有强烈地想要过什么。甚至在外人看来，他对外面的世界，似乎淡定到无欲无求。

可是，面对雨晴，他无法让自己不在意。哪怕是她跟楚秦汉之间平常的打闹，哪怕是无意间说出来的不稀罕，哪怕是几天的冷淡和疏离。

他怀疑过抗拒过，不仅仅因为楚秦汉的心思。他以为自己一时心血来潮，所以总是沉默着冷漠着。可是每次抗拒的时候，他都有种莫名的痛苦，以至于自己显得粗鲁而奇怪。阅览室那次，他不想让她淋雨，于是拿了伞去送给她。可是又觉得自己过分热情，所以回到教室里冷若冰霜。踏雪寻梅那次，当抱着雨晴摔倒在雪地上的时候，他有种冲动想要亲吻她圆润的鼻尖，柔嫩的双唇。所以自己才会那么狼狈那么粗鲁地将她推开吧……

他又有些不确定，怀疑自己的情感因何而起？她真的很普通，长相普通，成绩普通，站在人群里像是一滴水溶进大海里。可是这滴水，却不动声色地折射着光芒。那么善良，那么善解人意，那么倔强，那么多愁善感，固执地吸引着自己。这滴水里映射出纯洁的世界，让自己觉得一切原来可以如此美好。在她面前，他常常情不自禁地想要卸去所有伪装，向她倾诉。这，是喜欢吗？

慕容修远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燥热、膨胀，仿佛要冲破什么似的。这么多年来，他总是按照母亲的要求做着应该做的事，他从没想过有什么是自己特别想要的。在他的十七岁的生命里，唯一一次，雨晴是独属于他自己的一个秘密，是他自己想要去靠近、摸索、理解的一个世界。原来她是自己唯一的软肋！

窗外的夜色渐渐浓重，慕容修远没有开灯。黑暗里，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突然，他一跃而起，抓起外套就奔向学校。

校园里静悄悄的，只有几个住宿生在寝室里大声地嚎歌：“凄雨冷风中，多少繁华如梦，曾经万紫千红，随风吹落蓦然回首中，欢爱宛如烟云……”

校门口，慕容修远放慢了脚步，他问自己，到这来干什么？能干什么？

他摇摇头，伫立了一会儿，却不想马上回家。于是他走进学校，索性沿着操场跑道跑起来。风在耳边掠过，还有些寒意。校园里的香樟树站在夜色里，一团又一团浓黑。他不停地奔跑着，似乎和身体里的另一个自我在赌气。一圈又一圈，汗水肆意流淌，划过脖子，流过后背。终于，他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背靠着单杠，仰望夜空。天空好似张黑色的幕布，城市的霓虹灯给它稍稍晕染上了一层暗红色。看不见星星。慕容修远闭上眼睛，感受着身体里面的潮水慢慢退去。

第二天，慕容修远的心情格外好。天气也十分识趣，阳光明媚，风儿温柔。

连楚秦汉都瞧出来了，追着问他什么好事情；又以手加额笑道：“终于云开见日了，阿弥陀佛。我算是孙猴儿从你这如来佛的手掌中跳出来了。”

慕容修远笑笑。脸上是那种敞亮的宁静。

到了学校，他坐在雨晴后面，看着她黑亮柔滑的马尾轻轻甩过自己的桌面，看着她弯下细长洁白的脖颈认真书写，听着她用清脆悦耳的声音朗声读书。这一切，他都喜欢，莫名地想微笑。昨晚，他终于正视了自己的情绪，明白了自己的心意，现在的他反倒坦然起来。还有什么比可以正大光明地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再幸福的呢？不管雨晴心里怎么想，就这样远远地看着她守着她，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