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她的上一辈子会那么遭人鄙夷，也怪不得她活的一点都不舒心。

有的时候，有些看似愚蠢的坚持，其实就是做人的底限。

人和动物之间的差别在哪里？如果为了活下去甚至连亲朋都可以不顾，比之畜生又能好到哪里去？

在有的时候，许多人都认为做人不应该保有那么多腐朽的风骨，该服软的时候就要服软，该下跪的时候就要下跪。他们可以在事后，用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来安慰自己，可若是事先连那份底限都保不住，今后又如何能够在面对更强权更艰苦的时候，能够保得住自己的底限呢？

正如那些因为穷困而走上山贼道路的农民，既然如今已经坚持不住自己的底限，又哪里会有回头的机会？

即便是有，日后在能够回头的时候，他们难道真的能够受得了那种拘束又没钱的日子么？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快意恩仇的山贼日子，和规规矩矩靠天吃饭的农民，真的走上了前一条路的人，又有多少人能真的回头呢？

而那些靠着“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来说服自己的人，屠杀了一次百姓之后，又真的能够克制自己，在面对下一次的时候，不去屠杀百姓么？那些所谓的大人物，真的能够克制住不去使用阴谋手段，去对付敌人么？

为了自己的目的，屠杀百姓，谋害无辜敌人的家属，这样的事情莫青君已经看的太多。

这一些，又岂能用“不拘小节”这四个字就能够简简单单的抹杀过去？

若不是面前之人是皇太后，莫青君觉得自己绝无可能压下这种愤怒。

然而偏偏面前的人就是皇太后，所以莫青君便是再如何愤怒，也没有办法对着皇太后表现出这种愤怒来。

所以在面对着皇太后说的那句稍许有些侮辱人的话的时候，莫青君也只是微微低下头，十分顺从的说了一句，“皇太后所言甚是。”

对于她的顺从，皇太后十分满意。

宫殿中影影绰绰的阳光从窗棂里照『射』进来，被那些花纹切割成了一块一块的，些许浮尘在阳光中飘来『荡』去。而恰恰是这些阳光，衬得宫殿里头愈发的阴凉和沉默了起来。

殿中挂着诸多轻纱鲛绡，随着轻风的吹拂徐徐拂动，挡住了莫青君的视线。

而皇太后正坐在六尺宽的沉香木制成的胡床上坐着，穿了一身玄『色』朱红镶边长袍，上头用细密的银丝勾了百花锦簇的花样。因为是召见，所以皇太后的衣裳穿的并不是很讲究，锦袍的下摆微微垂下胡床。

她的头上梳了一个宝髻，上头戴了南海珍珠缀成的花冠，用了银丝细缠成凤凰衔珠的模样，从前头缀了一颗细长的珠子，在皇太后的额前『荡』来『荡』去。她的面上傅了粉，眼角微微上挑，唇似冬日红梅，用了上等的胭脂抹在脸上，显得气『色』不错。粉面香腮，秀眉画黛，眉宇间隐隐显出几分风情。

这样年纪的皇太后能有这般美艳的容颜，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要知道莫老祖宗比起皇太后也不过大上两岁有余，却已经面皮松垮，垂垂老矣了。也怪不得先皇临薨之前，还念念不忘着皇太后，拉着她的手之后才肯闭眸。也怪不得先皇后宫妃子无数，却始终与皇太后伉俪情深，谁也动摇不了皇太后的位置。

这其中固然有皇太后手段高明的缘故，但身为后宫女子，这姿『色』自然也是不容忽视的原因之一。

皇太后的手上戴了几个精致的指套，是银雕镂空镶嵌宝石制成的指套，此时皇太后的左手拿起一个小巧的银制小勺，微微拨了拨铜制镂花香炉里的香灰。那轻烟袅袅升腾，宫殿里的香味变得愈发浓厚了起来。

在挑完香灰之后，皇太后丢出了一句话。

“上次在荣诚公主府里的事情，虽然被压住暂时没有人说，但是如今已经隐隐有风声传出了。既然你跟安王那孩子传出了那些事情，不若挑个时间，趁早嫁入安王府吧，也省的旁人说闲话。就算你不在意，但是莫府还是需要脸面的。”

听着皇太后的话，莫青君微微一愣。一股凉风从背后吹来，吹得她背心都隐隐发凉了起来。

她就知道，跟三皇子扯上关系就不会有什么好事情，可是还没等她撇清这层关系，没想到皇太后就已经先下手为强了。

说什么莫府需要颜面，实际上是皇室需要颜面来的更准确一些罢？

吐蕃来的厥尊公主已经是尽人皆知的准太子妃，结果却跟安王殿下牵扯不清，这消息传出去必然会引起轩然大的。厥尊公主可以不在意，可是皇室众人不得不在意。

她莫青君只不过正好是撞上了刀尖的那个倒霉蛋而已，换成谁家女子都没有差别。

皇太后的确是莫府出来的人，也的确是对莫府颇为照拂，可是这并不代表皇太后就要照拂她莫青君。尤其是在皇太后知晓了莫青君的真实身份之后，就更加的不可能了。

看到莫青君沉默不说话了，皇太后轻笑了一下。

“我知道你不乐意，可是你也应该知道，以你的名声在京城已经找不到什么门当户对的好亲事了。能嫁给安王不知是京城里多少贵女们求之不得的事情，所以你也不必做出这般委屈的样子来。至于赵家那个，地位身份都不如你，圣上如今虽有些许看重他的意思，可是我瞧着那赵久楠似乎并不是很难适应这些的人。你若是真的嫁给了他，估计就得要跟着吃苦了。”

皇太后微微顿住，接着说道:“怎么说你如今也是莫府的嫡女，就算再怎么样，我这个做长辈的也希望你能过上好一些的日子。如今不过是顺水推舟嫁给安王罢了，他相貌不差，才干也不错，如果是没有这档子事儿，你还未必能攀得上这门亲事。”

听着皇太后的劝说，莫青君的指甲深深的嵌进了肉里，很痛，这痛也正代表她仍然活着。

也正是因为要活着，所以才会痛，才会忍受诸多难以忍受的事情。

上辈子抛开尊严乞食是如此，这一辈子被皇太后轻描淡写的许配了婚事也是如此。然而挣扎了这么些年，命运却依然没办法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这样的无力感，实在是让莫青君有些心灰。

皇太后说的都是实话，以她已经被损毁了的名誉，要嫁给京城贵女们最为喜爱的安王殿下，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若是没有出那件事还好，倒是可以婚配，然而名誉乃是一个女子最为重要的事情，在出了那件事情之后，莫青君已经失去了挑选旁人的资格了。

而莫青君也相信，若不是厥尊公主一直在纠缠着安王殿下，而她又恰恰在那个时间出现在那个地点，嫁给安王这一件事情绝对是轮不上她的。

可是，那又如何？

不是每一次的高攀都是心甘情愿的，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进入后宫乃是全天底下最高攀的事情了，可是又有几个女子是真心想进去的？诚然安王殿下的身份地位都比她好，相貌英俊温柔体贴风流倜傥……种种不足以形容。可是她并不想嫁给安王，这并非是矫情。

纵然这京城里的乃至全天下的女子都想嫁给他，认为这是一件美事儿。难不成还不允许有人认为这是一件苦差事了么？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自古以来就是如此，人跟人之间的想法本来就差别甚大。

难不成就真的是因为她在高攀，所以就要心怀感恩，欣喜不已的摇尾乞怜了么？她做不出来

“基本上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下来，莫府那边和圣上那边我自会去说，你只需要如今安安心心的守在家里，给自己绣好出嫁的衣裳罢”

皇太后十分痛快的敲定了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没有理会莫青君的反应。

就算注意到了，也不会放在心上，因为皇太后知道没有人可以拒绝她的提议。

莫青君不是那种心肠狠辣的可以舍弃掉身边所有人的孤胆英雄，也不是可以抛弃掉亲人恩情的白眼狼，所以皇太后觉得，在这件事情上莫青君的意见没有什么重要的。自己能把她捏在手里，只需一个不满就可以把她捏死，只要不是从来不用脑子去思考的人，就不会做出什么愚蠢的事情来。

而皇太后所认为的，自然也是莫青君所忌惮的。

所以莫青君不敢也不能提出反抗的声音，只是十分顺从的答应了下来。

“既然皇太后已经准备好了所有的事情，太后考虑的如此周全，那民女一切听凭太后吩咐。只是……”她略微顿了顿，提出了自己的疑『惑』，“如今大夫人失踪的事情应该是最着紧的，太后即便是要安排安王殿下的婚事，是不是也应该稍许拖上一些时日，免得……有人闲话？”

“不需要打算拖时间了，我既然今日把你喊过来，就是要提前让你做好准备的。两边我都早已经打过了招呼，黄历我也看过了，你们二人的生辰八字也请人算过，三月之后十五日正是大好的日子，你就等着做一个欢欢喜喜什么都不用『操』心的新嫁娘吧。”

着实是屈辱……

莫青君抿着唇，心中的疑『惑』却越来越盛。

为什么皇太后会要赶在大夫人失踪的这个时候把自己嫁出去呢？按理来说，这完全不符合情理。而皇太后此番与她的对话咄咄『逼』人，也并不符合皇太后往常的习惯。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说皇太后身为莫府女儿，自然也是可以做主的，可是毕竟大夫人失踪，身为女儿的在这个时候出嫁，必然会有人闲话的。除非……是大夫人已经做不了主了。

想到这儿，莫青君心中一跳，隐隐约约的想到了一个十分不好的事情。

什么时候大夫人才会做不了主？只有……已经成为了死人的时候。难不成是大夫人已经出事了？而皇太后为了遮掩这件事情，才这么急着把自己嫁出去，用这件事情来遮掩住大夫人失踪的事情么？

若是如此，大哥必然会很悲痛……

大夫人虽然待自己疏远，可毕竟是莫明修的亲生母亲，待他是很好的。如果真的是如同自己所猜测的那般，莫明修虽然蛊毒已解，可是底子依然不好。若是让他知晓了这件事情，兴许说不定还会大病一场……想到这儿，莫青君不由得无比的忧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