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括于辰初来到张天端所居小院，听说沈方已恢复记忆，大喜过望，但见到张天端、张茹两人神色恍惚的样子，感觉有些古怪，便问道，“张兄，方儿恢复记忆乃是大喜之事，你和茹儿有何忧心之事，不防直言。”

张天端笑了笑，揺着头说道，“方儿经此磨难，已今非昔比，在修行方面，张某居然还要请教于他。”

沈括听了既觉得荒唐，又觉得可笑，忍不住笑出声来，“张兄真会说笑，方儿一乳臭未干的小儿，能有何见教。”

张天端、张茹互视一眼，然后同情地看了沈括一眼，张天端苦笑道，“沈兄弟，你将方儿带回去一问便知，我需要和茹儿继续修行，以印证所得。”

沈括闻言将信将疑，略一施礼便领着一脸无辜的沈方回到了后院西楼二楼的一间书房。

父子二人在作坊相聚的时间，要远远多于在书房相见，沈方一进书房便撇下沈括独自翻阅起书架上的藏书。

这可是后世贵比黄金的宋版书，如今却随意散落在书架之上。沈方取了一本《易经阐微》，略微翻看了几眼便摇摇头放下。沈括见沈方突然开了窍，好奇地问道，“方儿，这些字，你认得？”

沈方放下一本王贤堂注解的《山海经》，回头说道：“爹爹，我不想骗你，假死之前我少了一魂一魄，如今魂魄齐全，却多了一世的记忆。”

沈括狂喜道，“这是好事啊！相当于你比别人多学了一辈子，以史为鉴，过去的经历对今世极为有用。”

“可这一世的记忆却是来自两千年后。”沈方笑了笑，看到沈括的脸色青紫变幻，最后哈哈大笑起来，此时沈方仍然处在变声期，其笑声倒比哭还难听？

“此言当真？！”

“爹爹，这有什么好骗的？”

“那你可知胜吉新法最后如何？”

“这一世已经和另一世有了些许差距，比如历史上，此时的皇帝为宋神宗，他重用王安石、章惇、吕惠卿还有爹爹你，实施王安石变法，最终为司马光为首的保守派联合太后一党破坏，新党之人全部被罢官免职。”

沈括的脸色阴晴不定，沈方虽然说着轻巧，但言语之间没有丝毫做作，象是叙述极平常的事实，一时之间沈括倒也不在意沈方没有对王安石、司马光等人以敬语相称。

“那大周国运如何？”

“另一世的历史上，叫做大宋，乃是赵匡胤陈桥兵变后夺了柴家的江山。”

“胡说！逆贼赵匡胤图谋不轨，已被世宗诛了九族，何时夺了大周的江山。”

沈方很不满意沈括的打断，“爹爹，我说了是另一世的历史。”

沈括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大约五十年后，辽国的附属女真部落出了一名英雄完颜阿骨打，他统一了女真部落，成立了金国，用十年时间灭掉了大辽和大宋，宋朝徽宗、钦宗两个皇帝以后宫嫔妃被掳往金国，徽宗九子赵构即位于应天府，历史上叫做南宋。应天府就是今天的京东西路路治宋州，乃是赵匡胤发迹之地，也因此立国号为大宋。南宋后来迁都临安府，就是咱们沈家所在的这个杭州城。与金国划江而治，长江以北的汉人被金人杀死无数。”

沈括的脸色一片茫然，他不敢想象六十年后，长江以北被异族占领的惨状，他一直主张平西夏、伐北辽不就是为了避免出现五胡乱华的景象吗？而女真这个野蛮部落居然能后来居上，征服大辽与大周（宋）。

“其实，金国对汉人还算仁慈，毕竟曾经与大宋结盟，一起讨伐过大辽。但一百五十年后，汉家的最后一片净土南宋也被灭了。”

“金国这么厉害吗？”沈括怅然若失。

“这次倒不是金国，而是远在漠北戈壁的游牧部落蒙古人，蒙古人攻下南宋后，汉人被屠灭了八千万人！”

“八千万？！”沈括发出呻吟，仿佛亲身经历了亡国的惨状。

“那现在剿灭了女真部落，和这个名叫蒙古的部落，大周便不会有亡国的危险！”沈括想起了什么。

“女真人、蒙古人身处苦寒之地，全民皆兵，不分男女老幼，均擅长骑射。更重要的是，其人凶残，如遇抵抗，便会在获胜后屠城，致使异族攻取之下，竞少有汉将敢于抵抗，汉军投降异族之后，变得比异族更加卖力凶残，居然由原来的贪生怕死，变成悍不畏死。可想而知，为官、为将者是何等失职！”

“可恶！汉奸可杀！”

“最可杀的乃是官家！”沈方一句轻飘飘的话让沈括如堕冰窟。

“方儿，你知道你这一句话能让沈家满门抄斩吗？”沈括冷冷地看着眼前若无其事的沈方。

“没有人能杀得了沈家的人，再多的人也不行！”沈方自信地笑道。

沈括抓起书案上的砚台朝沈方的脑袋扔去，沈方只一探手便轻松地抓到手上。

“爹爹，你这种所谓的忠诚，正是汉家亿万百姓被异族屠戮的原因。”沈方没有一丝畏惧，手中轻微运力，手中端砚便化做碎块落在了地上。

“你这逆子，以为凭武艺便可无法无天吗？我便第一个不同意，为大周铲除你这个逆贼！”沈括气急败坏地说道。

“爹爹，我一直以为，你灵活机变，能够理解形势，才和你说些知心话，若是我藏而不说，见到官家时，一掌拍死他，你又能奈我何？”

“何必如此？”沈括见沈方话说得坦诚，便想尽心劝解。

“于公，若想破解异族入侵的死局，必须进行从上到下彻底的变革和动员，一个王安石变法都这么磕磕绊绊，等那些老爷们想通，回心转意之时，汉人脑袋早就掉光了；同时还需要调动全国的资源，可是大周矿产归官家所有，爹爹觉得官家会让我们调用全国的资源？我有无数的新式武器和产业，哪一个拿出来，都会让权臣勋贵们争得头破血流，爹爹以为能平衡各方关系之时达到创新的目的？而官家会放任沈家凭新式武器和产业做大？”

“于私，官家三番两次抄家，官家宠信的国师居然敢打我的女人主意，甚至一掌将我击毙，还有人贪图什么琉璃配方，真他妈以为我沈方好欺负啊！”

沈方越说越气，居然当着沈括的面说起了脏话，沈括不仅没有责备的意思，反而一下想起那个觊觎琉璃配方的人，吴大用。慧通在普陀山说的每一句话经过慈航师太等人转述，沈括已牢记在心，能在如此短的时间产生对琉璃配方的觊觎之心，只可能是两浙路的官员，而两浙路的官员中，也只有吴大用有这个可能和动机。因为，只有内监使自持代表官家，行事便少了顾忌。当初沈方假死，沈括明知吴大用有嫌疑，但已于事无补，纠结于此，只会攀扯上官家，便没有调查追究。如今，沈方既然提起此事，那么吴大用便不可不防。

“当今官家锐意进取，待民宽厚，实乃良君，必不同于逆宋匪酋。”

“爹爹，正所谓，君权天授，古往今来，你可听说过有人自数千后转生？既然我身负两世记忆，又知道华夏人民既将面临的命运，自然应拯救黎民于水火，解救百姓于倒悬。天予不受反受其咎的道理，爹爹自然比孩儿清楚。”

“你何苦要生在我沈家？”沈括绝望地悲叹。

“爹爹，在我转生之前，你已经改变了历史！”

沈括愕然注视沈方，不明所已。

“历史上，你是守制结束归京后，面见王安石，得到王安石与皇帝的信任，任检正中书刑房公事，五年后因功逐渐当上了三司使，后来被当时的宰相吴充所忌惮，被罢去官职，改知宣州、又过了四年，改知延州，兼任鄜延路经略安抚使，抵御西夏。两年后与副使种谔奉诏条陈制夏方略，提出进取横山以筑城、以地理优势直接威胁西夏的战略主张，朝廷派给事中徐禧前往鄜延路节制军事，共同申议。三名帅臣各持己见，最终按徐禧所议，筑永乐城，一个月后，永乐城之战大败，损兵一万两千有余，此后便逐渐退出政坛。”沈方前一世博识强记，对于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科学家自然多加关注，所以随口便将沈括的简历念了出来。

“而这一世呢？熙河开边比原来提前了几年，爹爹你提前数年成为三司使，更发生四州之乱，耽罗、朝|鲜归顺华夏这样的大事件。至于水力车机、各种机械的普及，棉花的大范围播种，甚至连玻璃也制了出来，这些在历史上根本没有发生过。”

沈括听到沈方平淡的叙述，一个个熟悉的人物、事件出现在眼前，甚至连那并未发生的永乐城之战也将其惨烈呈现在眼前，令其目眩神迷。就连最后沈方提到科技革新时，他都忘记了提醒沈方，这一世科技的爆发乃是由于沈方在工艺方面的天赋直接刺激了王匠首等人的创造力，并一发不可收拾，创造了庞大的，令官家都艳羡不已的工业巨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