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万物齐乎巽，物至此时皆以洁齐而清明矣。

自欧阳庄主闭关至今，已过了一月有余。而这期间，祭剑山庄每日必死一人。山庄门口的尸体已经堆积如山，恶臭熏天。而在山庄外远处的一棵大树上，一位白衣少年正立在树梢，他脸带面具，双手交叉抱肘，静静地观察着山庄的一举一动。

“人生知何似，飞鸿踏雪泥；老僧成新塔，坏壁见旧题。司空拜剑，我找了你这么久，没想到你竟然窝在这么个小小的山庄里。真是想不到啊！”说着，他缓缓地将面具取下，突然树底下人影攒动，一男一女驾马而来，横穿树林直奔祭剑山庄正门而去。

“啧，碍事儿的人真多！”说罢，少年又将面具带上，跳下了树梢。

剑冢洞内，欧阳焚稷穿着小老虎鞋，手持拨浪鼓，蹦蹦跳跳地从洞口走了过来。自半月前的大火以来，欧阳焚稷几乎每天都偷偷地溜进剑冢玩耍，每次都是午时后来，申时离开。久而久之，自然也与司空拜剑熟络了起来。而司空拜剑也是将其当成了自己外孙女的替代品，又是教他铸剑，又是教他练武。所谓人老心慈，说的大概就是这样了吧。反观欧阳煜钦则是一脸愁苦，这半月过来，他与司空拜剑两人可以说是毫无进展。他表面上虽然不提，但其实内心里早已心急如焚，火急火燎了。眼下一个月已经过去了，那熔焰中的玄铁石就跟定了型一样，一点儿变化都没有。他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甚至怀疑司空拜剑是不是在故意跟自己拖时间，藏着熔化玄铁石的法子而不说。然而，事实上司空拜剑也的确知道该怎么去熔铸这块玄铁石，只是他现在还没有把握。毕竟传说终究是传说，真要搭上一条命才能铸好的剑，他这辈子倒还真没见过。但是也不完全排除会有这种邪道的可能，毕竟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自己纵是穷尽一生，也是悟不尽这全天下所有的铸剑之道的。

“司空爷爷，你们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啊？这里好闷啊。”欧阳焚稷一边摇着拨浪鼓，一边歪着头问着。司空拜剑默然，他很想回答这个问题，但是话头却被卡在了唇边，开不了口。欧阳煜钦连忙接过话头，笑道：“稷儿，你司空爷爷要在这里静修铸剑，暂时是出不去的。”

“那什么时候才能把剑铸完呢？”欧阳焚稷问道。

欧阳煜钦不答，他看了看司空拜剑，企图从他那里获得点反馈。欧阳焚稷顺着欧阳煜钦的目光望去，侧着头看着司空拜剑。但是司空拜剑并没有理会这两个人的的目光，只是自顾自地盘坐在熔焰前盯着久久不化的黑铁石沉思了起来。经过了这些时日的相处，他对欧阳煜钦虽有记恨，但远远没有当日刚被释放时来的深切了，有时候忙着忙着，甚至连自己都差点相信自己当初是因为走火入魔才被关进来的。这一切都还要归功于欧阳煜钦的小孙子——欧阳焚稷；这小子，的确很会讨大人喜欢，虽然性格免不了刁蛮任性了些，但是生的可爱，再加之司空拜剑对自己的外孙女思念极深，很容易将自己的感情代入到欧阳焚稷身上。爱屋及乌，自然而然看欧阳煜钦也就没当日那么不顺眼了。

但是，他始终还是恨欧阳煜钦的。他内心里清楚，欧阳煜钦其实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也记得，自己当年并没有走火入魔。在他看来，自己的女儿司空雨思之所以劝自己别杀欧阳煜钦很可能是受了欧阳煜钦的蛊惑，对真相毫不知情；也更有可能是司空雨思有着什么把柄在欧阳煜钦手里，所以才畏畏缩缩地替他办事......想到这里，司空拜剑缓缓地站了起来，用沙哑而冷静的声音说道：“稷儿，你先出去，我跟你爷爷有事要商量。”

“哦！”欧阳焚稷年纪虽小，但是却非常早熟，对于现场的气氛他一看便知。

“等等！”欧阳煜钦马上阻止了正要离去的欧阳焚稷，在他看来，司空拜剑这个作态绝对不是要好好商量事情的样子，先不说会不会动手，万一吵起来，真急了，自己也是被压制的那一方，不管怎么样，这么多天的观察下来，现在欧阳焚稷才是自己保命符，有小孩子在场，再大的架也吵不起来，更何况动手？

“司空大哥，什么事儿非要特地把稷儿支开，就直接这么说不好吗？稷儿也不是什么外人，他将来也是要继承祭剑山庄的，早点接触这些对他来说也是好事。”欧阳煜钦道。

司空拜剑倒显得有些恼火了，果然不出他所料，这欧阳煜钦老奸巨猾。他特地放纵欧阳焚稷来回进出这禁地，正是要利用自己对着小孙女儿的思念来牵制自己，虽然不明白他的具体用意，但从欧阳煜钦方才死死地抓住欧阳焚稷，不让其离开这一点便可得知，这其中必然有阴谋！

“呵，欧阳煜钦你也算是个人才了，为了我竟然花了这么大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我十年前就已经告诉你了，无觉噬邪剑谱我是不会交给你的，那是个害人的东西。”司空拜剑冷冷道。

第32章 欧阳焚稷

“司空大哥这是说的哪里话，小弟我怎么可能是这种不明事理的人？那无觉剑谱，小弟我早就已经不奢望了，如今我只是一心想帮大哥你将神兵锻造出来，好救出大哥你的外孙女罢了！”欧阳煜钦虚情假意地说着。

欧阳焚稷已经看出来两位爷爷的气场开始有些不对了，但是年幼的他天真地认为待在爷爷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哼，我人虽然老了，但是看人还是很准的。你那些话骗骗别人还行，骗我就显得有些幼稚了，你的话，我从一开始便不相信！我是不知道雨思是被你蛊惑了还是被你抓着了什么把柄，总之我先将计就计地顺了你的意，帮你铸剑，看看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司空拜剑低沉地说着，言语中带着些许怒意。“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每日让这小娃娃在我面前跑来跑去是图的什么吗？”

欧阳煜钦被他这话一惊倒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在他看来，司空拜剑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而自己做的又是如此天衣无缝，他不可能知道自己的意图。但他很快便稳定了心神，道：“司空大哥，你这莫不是对小弟有些什么误会。我许得稷儿每天进来，就是看着司空大哥思亲之苦难解，想让稷儿陪陪你罢了。”

“哼，陪陪我？那你倒是告诉我，这都一个月了，我的女儿，她人呢？你怎么不让她来陪陪我啊！”

欧阳煜钦被呛地哑口无言，他没想到的是司空拜剑会突然提起这茬，毕竟现在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司空雨思干嘛去了。说来也怪，这都一个月过去了，这司空雨思竟一次也没有来过剑冢。欧阳煜钦百密一疏，怎么反倒就忘了雨思这茬呢？

“当日，我本想结果了你，但是雨思却冲上来阻拦了我，我当时还在犹豫，理智告诉我，你这老东西根本不是那种高风亮节的人，雨思不让我杀你，一定有她的理由，所以我便先顺了你的意，先观察观察，果不其然，自那以后，雨思便再也没有出现过在这剑冢之内了！呵呵呵，什么官兵抓了我外孙女，什么祭剑山庄存亡之际，都是你想让我帮你铸剑而找的借口罢了！你该感谢这个小娃娃，若不是他，半月前我便已经杀了你了！”

欧阳煜钦听到这里心中一阵后怕，确实，他也觉得自己的计划不算精妙，被司空拜剑发现肯定是迟早的事，但他没想到司空拜剑那么早便起了疑心，毕竟在他看来，司空雨思与自己还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应该会帮着自己这边才对。可是他没想到的是司空雨思竟然自那以后便再也没有出现在这剑冢洞内了，简直就像是被谁设计好了一样，这反倒让司空拜剑起了疑心，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而其实司空拜剑也并没有欧阳煜钦想的那么睿智，他只是单纯的不愿意去相信欧阳煜钦这个人罢了，欧阳煜钦的所有的话，在他看来都是些半真半假的谎言，与其相信他说的“外孙女被官兵抓走了”的那一套，倒不如相信欧阳煜钦是为了有求于自己才胁迫自己女儿一起来撒谎的。

欧阳煜钦见谎言已被戳穿，便没有了好脸色，露出了一副狡黠的表情，道：“哼，没错，我是骗了你，甚至协同着你女儿一起骗了你。但是，你真以为这一切都是我逼着你女儿干的吗？哈哈哈，你以为你那女儿是个什么好货色？我实话告诉你，你的好女婿夏峰，便是你女儿自己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亲手杀的！不仅如此，她还舔着脸嫁给了我的儿子欧阳千晟，并每晚的后半夜还会偷偷地跑到我房里与我偷欢。哈哈哈，你眼前的这个孩子便是你女儿的亲骨肉！”

司空拜剑听后宛如晴天霹雳，内心五味杂陈，“不！不可能的！”他的嘴里只能不停地重复这句话；他的内心也在不停地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谎言。但他看了看欧阳焚稷，确实眉宇间与雨思有些相像！

“稷儿，快告诉司空爷爷，司空雨思到底是你什么人。”欧阳煜钦自信满满地说道。

“是......是我的娘亲。”欧阳焚稷支支吾吾地说道，显然他对于自己爷爷所说的话也感到有些惊讶，只是他还不明白爷爷所说的偷欢到底是什么意思，所以他只是单纯地认为，爷爷是在吓司空爷爷。

而司空拜剑的内心里又是一道惊雷。他活了这么大岁数，天下稀奇古怪的事，见得多了，什么风浪没见过，可没想到这乱伦之事竟乱到自己女儿头上来了。

“欧阳煜钦，你这个畜生！”说完，司空拜剑提掌便是要打，胸中一股无明业火涌了上来，紧接着便冲向了欧阳煜钦。很明显此时的司空拜剑已经被气血冲昏了头脑，他的步伐显得有些紊乱。欧阳煜钦见状，忙接招，一掌迎了过去。

两人对打了几个回合，另欧阳煜钦没想到的是司空拜剑竟越战越勇，速度越来越快，欧阳煜钦很快便感觉有些跟不上了。欧阳煜钦心想：“这老东西，竟然在种情况下还能有如此功力，小看他了。不行，我得找个方法制住他。”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司空拜剑便一个擒拿将他锁住了。

“放开我爷爷！”欧阳焚稷说着便一纵而上，要去取司空拜剑首级，司空拜剑一时无手相应，只得将欧阳煜钦推开，双手去迎那欧阳焚稷的招式。欧阳煜钦却在被推开后立马一个起身，快速地反攻了回来，令人目不暇接。眼前欧阳煜钦与欧阳焚稷竟两人双双并排，向司空拜剑袭来，一人攻上一人攻下。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司空拜剑一个转身一掌送出，却正好打在了欧阳焚稷的身上。司空拜剑大吃一惊，他本不想伤欧阳焚稷，所以特意转身留出了空子，躲过了焚稷的进攻转而攻击欧阳煜钦，可谁知欧阳煜钦竟然看穿了这一点，硬生生地拿了自己的孙儿当了挡箭牌！只听“啊！”的一声，欧阳焚稷竟被击出数丈，生生地掉进了熔焰之中，化作了灰烬！

“稷儿！”司空拜剑叫道，双手就这么楞在了空中。欧阳煜钦此刻也是意外之极，他本只是想让焚稷挡过此招再打个出其不意，可他并没有想到，司空拜剑的掌力竟如此之大！欧阳煜钦强忍悲痛，千钧一发之际，一纵而上，赶紧取出身上携带的两块黑金琵琶锁，“嗖嗖”两下，向司空拜剑背后插去。顿时只见鲜血如泉般涌出，司空拜剑背后刚结痂的伤口又一次地被戳的鲜血淋漓；又是“呛呛”两声，数道铁链从欧阳煜钦的手中飞出，捆住了司空拜剑的手脚。

“欧阳煜钦！”司空拜剑嘶吼道，捆绑手脚的铁链此时竟丝毫起不了作用，断成了两截，身后的琵琶锁也因为运气过猛而血流不止。眼看着司空拜剑踉踉跄跄地朝自己走过来，欧阳煜钦只得慢慢地后退，说出了最后的事实，来拖延时间。

“司空拜剑，你可想清楚了，杀了我，你可就再也见不到你的外孙女儿了。眼下知道你外孙女关押地点的只有我一个人。实话告诉你吧，我每日让稷儿过来，不仅仅是为了麻痹你的心智。”听到这里，司空拜剑的脚步竟缓了下来，欧阳煜钦见状继续快速说道：“稷儿每天来的时间都是有规律的，我吩咐过外面，只要哪一天，稷儿超过了申时还没回去的话，就帮我处决了你外孙女儿——夏雪柔！”说到这里，司空拜剑终于停止了动作，泪水模糊了他浑浊的双眼。也不知是司空拜剑强弩之末还是欧阳煜钦的话触动了司空拜剑，司空拜剑终于感受到了琵琶骨被锁的疼痛，双臂竟有些发麻，使不上劲来。

欧阳煜钦缓缓地走了过来，一边将地上的铁链捡起，一边说道：“不过也好说，只要我现在立马出去，吩咐他们一声，夏雪柔就会没事。所以，你明白，我得活着！”说完，便将铁链一圈又一圈地缠上了司空拜剑，而此刻的司空拜剑则是一脸沉默如提线木偶一般任由他摆布，活像是个被生活死死压迫着的奴隶。

司空拜剑终于又被关了起来......

欧阳煜钦固定完司空拜剑，走近熔焰，他想赶紧捞一捞欧阳焚稷的尸骨，再带回去厚葬。可谁知却让他看到了这辈子都让他难以忘怀的景象。只见欧阳焚稷的残骸颠来倒去，竟和熔焰里的玄铁石缠在了一起，慢慢地起着变化。燃烧着的残骸如火龙一般缠着玄铁石不放，而玄铁石则也在一点一点地改变着形态，先是长出手脚，后是长出头发，最终竟然变得跟欧阳焚稷生前一模一样！欧阳煜钦大喜过望，眼睛里顿时流露出了无尽的贪婪，贪婪的他竟然忘记了恐惧。他连忙从旁边抄起工具将玄铁石夹了上来，举起大锤砸了下去，与之前不同，此刻的玄铁石竟被砸出了一个凹痕。

“呵呵哈哈，雌雄双剑，以身徇剑！我怎么没想到？哈哈哈，能制，能制！有希望，有希望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欧阳煜钦大笑道，全然忘记了自己手里鼓捣着的玄铁石上缠着的是自己孙子的骸骨。

欧阳煜钦显得有些癫狂了，他早已忘记了自己辛辛苦苦地跑到剑冢来为的是什么了，眼前的他心里，只有熔铸、锻造、淬火、打炼......仿佛着了魔一般。什么天下盛名，什么万人唾弃，他都顾不上了，此刻的他只想把它造出来。

“这么多材料，可以铸成好多把剑了，分开铸太可惜了，哈哈哈，打成一把刀吧，哈哈哈哈，这样就不浪费了。”欧阳煜钦笑着，看着就像个小孩子一样。让人感到有些不寒而栗。

“不管了，不管了......”欧阳煜钦一边打着铁，一边嘀咕着。

“哼，邪佞之物，活该！”司空拜剑摇了摇头道。

“少庄主，少庄主！”一位弟子急忙赶来大殿，向少庄主禀报。“门外有人求见老爷，说是要给老爷拜寿。”

“哦，何人？”欧阳千晟回道，还没等他把话说完，一男一女便已持剑进了门。

“鸳鸯侠侣拜见少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