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若尘说的那些话，一遍又一遍地在他心里回荡，每回荡一次，就将他的心凌迟一次。

她告诉他，她那天被人丢在荒郊野岭，然后在医院昏迷了三天三夜，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他……而那时他做了什么？他在羞辱了她之后，就搂着许洛晴扬长而去。

她告诉他，她在冬至日那天约他，想给彼此最后一次机会，在那个本该是团圆的日子里，在寒风中等了他整整一夜……而他却什么都不知道，还在怨她心狠，怨她背叛他的感情。

她也告诉他，她已经不爱他了，已经不想再活下去了，在最后一刻还在祈求他放过她……

……

是他，在当初不愿意听她的解释，在查清一半事实时就以为已经掌握了全部真相，说要补偿她，却又给了她更多的折磨……是他的霸道强势、是他的刚愎自负、是他的不信任，让她一次又一次受到伤害，让她终于疲惫，终于厌倦了一切。

是他，亲手逼她喝下堕胎药，即便她竭尽全力地为自己辩护、即便知道她有多在乎这个孩子。她在痛，他心里更痛，尤其是她最后告诉他，那便是他的孩子的时候。

如果一开始就相信她，相信这个孩子是他的，他又怎么会……

然而这世间并没有如果，他亲手杀死了他未出世的孩子，亲手将她推入绝境，她现在，是真的不想活下去了。

可是她就这样走了，他怎么办？他要如何背负着对她的沉重罪孽，度过余生？

顾洛珅在这一瞬间闪过了太多的念头，猩红的眼眸变得湿润，长臂一伸紧紧抱住了她纤细冰凉的身子，沉冷的嗓音渐渐嘶哑，几乎辨不出字节。

“若尘……我不想要你死，我想要你活着……”

“是我的错，一切错都在于我，是我没有保护好你……若尘你活着来恨我好不好？”

“求你……若尘，我求你撑下去……不要丢下我，不要对我这么残忍……”

一串纷乱的脚步声渐渐清晰，陆青铭带着医生护士跑进了这间重症监护室，看到顾洛珅高大的身躯抱着安若尘，也顾不上顾洛珅的尊贵身份，让两个男医生先将顾洛珅拉开，然后便拿起心脏起搏器给安若尘抢救。

事实上，顾洛珅现在这副失魂落魄狼狈不堪的模样，哪还有平时衿贵沉稳、气度非凡的大少爷模样。

任谁也不会想到无论在哪一个领域都能跻身巅峰、无论应对怎样的敌手都能从容应对的顾家大少爷也会有软肋，更不会想到他的软肋会是一个出身平凡、名不见经传的女人。

他全程猩红着眼眸看着陆青铭等人围着安若尘抢救，明明已经几日几夜没有合眼，明明也是受伤之躯，肩头的绷带都已经被血染红，却依旧站在这里，周身在无形之中散发出强大到让人窒息的森冷的气息，让护士们都不敢上前出声让他出去。

陆青铭想，顾洛珅的整条命，都被他丢在这张病床上了，一旦安若尘没有救回，他将会怎样毁天灭地……陆青铭稍微分神一想，便觉得背脊发凉，再也不敢分神，竭尽全力抢救这个已经没有求生意志的女人。

这无异于是起死回生。

时间慢慢地在流逝，医生护士在顾洛珅面前来来去去，他冷硬的身躯依旧没有动一下，情绪虽然已经稍微平稳下来，垂在身侧的手却依旧抖得厉害，深谙的眼眸看着陆青铭给安若尘做心脏起搏，然后又侧眸凝眉看仪器上的数据，一遍又一遍，却依旧没有起效。

心脏快要痛到窒息了，这是他第一次深切地品尝到后悔与恐慌夹杂的感觉，到底还要持续多久？他要怎样做，才能让她有活下去的期盼？

顾洛珅攥紧了手心，手背上青筋暴起，过了许久才慢慢放开，深谙的眸底泛起似有若无的红色，菲薄的唇动了动，带着浓郁的痛意，一句低哑到没有人听得清的话溢出喉咙：“只要你活下来……我给你自由……”

如果这样能让她活下去的话，他……愿意放手。

“滴——滴！滴！滴……”

“院长，病人恢复心跳了！”一个女医生嗓音里控制不住地带着惊喜，这场抢救实在太艰难了，没想到在她都萌生让陆青铭放弃的念头的时候，这个脆弱到极致的病人会在最后关头挺过来。

顾洛珅一怔，漆黑如墨的瞳仁慢慢收缩，恐慌稍微淡去的同时，心脏却又塌了一大片，片刻后便缓缓勾起唇角，露出一抹自嘲，带着浓重的痛色。

她是听到了他的那句话，即便几乎他自己都没有听清，她却听到了，然后，才有了一丝生的念头，让自己恢复了微弱的心跳。

她是有多渴望离开他呢？

陆青铭在助理的配合下将安若尘的身体状况稳定下来，大大地舒了一口气，摘下口罩，便朝固执地守在这里的顾洛珅走去，沉沉的嗓音从容不迫道：“你可以松口气了，她虽然又去了趟死门关，但现在已经稳定下来了，接下来应该不会再有生命危险。”

虽然何时醒来依旧是个未知数。

却没想到顾洛珅阴霾的脸色没有半点缓和，在听了他的话之后，依旧紧抿着薄唇，然后便转过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重症监护室。

陆青铭：“……”

出来便看到顾洛珅倚着墙站着，神情晦暗复杂，气场又强大地让人不敢靠近，陆青铭便诧异了，还以为，至少能在顾洛珅脸上看到一丢丢放松的神情，只有一瞬间也好，至少让他有点成就感。却没想到他依旧这样，没有半点欣喜之色。

可能……是因为太疲惫了？

又过了一天，陆青铭带着医生护士来重症监护室给安若尘检查，观察着连接在安若尘身体的种种医疗设备的数据，拿笔唰唰唰地记录下来之后便交给了护士。

“她现在怎样？”顾洛珅深谙的目光紧紧盯着陆青铭，嗓音已经变得沉哑。

陆青铭这几天下来，已经习惯了被顾洛珅危险的眼神胁迫的感觉，这会听到他这样问，眉毛也没有抬一下，就拍了拍他的肩膀，从容不迫道：“这次你是真的可以放下心去休息了，她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感谢我的话以后再说，虽然我耗费了几天的精力召集了最精锐的团队帮你起死回生……”

“她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顾洛珅打断了陆青铭故作轻松的话语，追问道。

陆青铭表情便僵在脸上，幸好戴着口罩，不至于被顾洛珅发现。他清了清嗓子，道：“这个很难说，能不能活主要看生理状况，但能不能醒过来、什么时候醒过来，就要看她的心理状况了。”

顾洛珅狭眸中神色变了变，心脏又是一阵闷疼，让他忍不住蹙起剑眉，侧眸，视线便落在在病床上躺着的女人身上。

你打算什么时候醒过来？

我有好多话，想要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