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难当
作者:地絮 | 分类: | 字数:121.9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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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1章 归去来兮(十三)
得益于长公主的多方斡旋,李攸烨的立妃诏书没有受到多少阻碍就被迅速执行了,朝中虽然有些持重的老臣对新皇妃的来历颇多质疑,但这毕竟是皇帝的家事,既然皇帝能够放下哀思,为江山传承大业做出必要的让步,他们也不便多做阻挠。
当仪式定下来,权洛颖便搬回了竹园,因为李攸烨不欲铺张,便只在竹园装点了婚礼的排场,其它事项一律从简。册礼前三天,长公主亲自来竹园观摩并指点她习得的礼仪。虽只是册妃之礼,但因着是李攸烨即位后第一次正式纳妃,所以礼部上下都对这次册妃大典看得十分重要,因而也要求新皇妃在礼仪方面的造诣能够符合他们理想中的母仪标准。
好在他们的新皇妃并不笨,又有长公主从旁辅佐,一套繁琐的礼仪在预演过几遍后便能应对自如。长公主显然对自己的教授成果很满意,将一直端在手中的茶碗放下,对着那才将松了口气的“学生”说道:“好了,我看这礼节也学得差不多了,再学也学不出个花来,反倒没意思。不如你去试下礼服吧!看下合不合身!”
权洛颖的眉梢凄凄惨惨地耷拉下来,她已经学了一天的礼仪,此刻腿脚酸软,很想抱着枕头去睡一觉,但是触到李攸璇那双极力撺掇她换装的眼睛,还有陪她劳累一天的宫女嬷嬷们充满期待的目光,就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顺从地被掳去内室换装。
大约过了五六盏茶功夫,才将礼部送来的厚重礼服完全穿上身,权洛颖总算明白那些嬷嬷们为什么要她对着一套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礼仪动作反复练习了,因为穿着这样的礼服出去,别说是行礼了,连走路都会呼吸困难。
虽然李攸烨明确要求婚礼的细节一律从简,但礼部连夜赶制的礼服仍然繁杂得超出了想象。
它的凤冠大概有一个小西瓜那么重,上面镶金点翠,拥龙簇凤,特像一篮子花枝招展的实心蔬菜,还有嫁衣上那套琳琅满目的环佩玉饰,穿珠绕颈,勾肩锁喉,都是宫女们一条一条精心挂上去的,感觉要在她身上织一层珠光宝气的蜘蛛网出来。
待她带着满身的累赘艰难地往镜子前一照,顿时有了一种甘为这些价值连城的珍珠宝石担当货物架的自觉。不过,忽略它的价值连城,那些浑然天成的图案纹饰、以及精心插上的点翠薄羽都搭配得极其精美。
小心翼翼拖着长长的尾裙出来,生怕有一颗珍珠掉下来摔碎了有人来找她索赔。等到了一个安全的可以为“看客”们360无死角展览的位置,她便停住不再往前走了,整个大殿突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半响,长公主才惊喜地启口道:“如斯佳人,生平未见。”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有意无意地挪到身后那捧茶人身上,似乎在寻求她的意见。
李攸烨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先前所在的位置,虽然一直没有作声,但是那双瞬也不瞬的眸子显示她对长公主的话非一般的认同。
她的出现让周围所有景致都黯淡无光,一时竟不能分辨是那些价值连城的珠宝给她添了光彩,还是她让那些毫无生气的宝珠变得愈发静谧迷人。
权洛颖似乎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波光流转,看到了时光变迁,看到了生死离别,也看到了岁月静好,她感觉自己就是她眼中的一个影子,也是她眸中所有感情的皈依。
这种感觉好的不能再好,然而当她发现对面那人的目光开始无意识地放空的时候,又糟得不能再糟。无法自欺欺人的认知中,她放空的意识似乎在透过自己,看向另外一个人。
一个很坏很糟糕的念头在她心中徘徊已久,这次经过切身的验证,一瞬间便冲垮了她的自信。先前的积累下来的喜悦统统散去,她紧紧绞着衣袖,任由她放空的意识在她身上贪婪的寻觅、捕获,哪怕关于那个人的只言片影。
长公主似乎也发现了气氛中的不同寻常。而李攸烨毫无征兆地打翻茶碗,又摔步而去的背影似乎印证了她的担忧。
“怎么了她这是?”追到门边又折返回来的长公主一头雾水,不明白似的看着同样失了魂似的站在那里的人。目光触到那似曾相识的火红嫁衣,突然闭了口,心情蓦地一下,跟着沉坠到谷底。
册礼前一天,礼部的官员将册封的消息祗告了太庙、奉先殿。但是长公主似乎仍旧不放心,趁着她哄栖梧入眠之后的那点闲暇时光,拉她到院里的石凳上闲聊,期间有意无意地提起:“其实我一直想告诉你,之前提议让你进宫,其实一直都是烨儿的意思。她,至少在我看来,是做了一个对今后人生最正确的决定。”
权洛颖看到了她眼中的支持、希冀和担忧,淡淡的笑了笑,“我都明白。”
“那么,你明白还会嫁给她吗?”其实,长公主很怕她会给出否定的答案,即使明知这般问下来有逼问的意思,但由不得不说。
“为什么不呢?”她前所未有地笃定道,“我走了那么久,不是回来接受这样一个结果的。现在的苦酒是我当初一手酿成,我无力去改变,只能甘饮下这苦果。但若要让我放弃,把她一个人抛在这红尘中,忍受永远失去一个人的痛苦,我做不到。即使那个人再好,再值得她留恋,我也不能把她交给她。所以对不起了,我一定要嫁给她,也必须要嫁给她。大不了重来一次,哪怕终其一生不能驱散她心中的阴霾!我便赔她一辈子。”
第251章 归去来兮(十三)
长公主动了动嘴唇,目中滚荡着晶莹的液体,有些激动地说:“谢谢你,没有放弃她!我敢保证,你们一定会幸福的。”
她不置可否地移开目光,望向竹梢外那繁星点点遥远未知的天际,很久,才嗯了一声,脸上绽开一个有些坚定的,淡而心碎的笑容。
册礼的当天,她穿着那件使足以使世上任何美丽的事物黯然失色的火红嫁衣陪李攸烨走完了全程。她明显不在状态,册礼结束便推脱有事,不再参加接下来的晚宴。她理解,所以便也没有计较。
之前一些担心李攸烨会因色误国的大臣们看到她在新婚之夜还去御书房忙公务,都把心放回了肚子里,不再计较围绕在这位新皇妃身上那些似真似假的祸国传闻了,反倒有些同情起她来。
册礼的当夜,鄂然等人被特许进宫来道贺。她早已退掉了那身火红但累赘的嫁衣,仍旧穿着众人熟悉的淡蓝色的裙裳,与这些久别重逢的人开怀畅饮。
推杯换盏中,她的脸上挂着掩也掩饰不住的笑容,冰儿、虞嫦、小月这些贪杯的,俱都陪她放肆酌饮,只有鄂然敏感地捕捉到一丝诡异。
一面劝她少喝些,一面询问似的探向旁边的李攸璇,想问她是否知道内情,后者摇摇头示意她不必多问。看到对面鲁韫绮那张快要拉长到地上的脸,她也就真的不好再问。
一直到入更时分,李攸烨才迟迟现身。别说鲁韫绮了,连鄂然都对她表达了极大的不满:“我说,你这个新郎官总算回来了!你赶快来劝劝小颖,别让她再喝了,再喝下去还怎么得了,伤了身子你自己不心疼的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试图去夺走权洛颖的酒杯,但被那已经喝高的人泼了一身的酒渍,忙跳到一边扑打身上的水花。
“哼,她会心疼?!”鲁韫绮讽刺的冷笑声传过来,立即就被长公主给拉着坐下,还想站起来斥责些什么,但李攸烨已经无心去理会。
她走到那人身边,握住那只仍在频频举杯的手,夺过她手中的杯子,皱眉道:“别喝了!”
她已经神志不清了,踮着脚尖迷迷糊糊的去夺酒杯,“还给我,还给我,你还给我!”
李攸烨把杯子举得高高的,任由她跳着脚来抢,她抢了两三下没有成功,居然扯着李攸烨的衣襟嘤嘤抽泣起来,李攸烨手刚一放下,她马上又跳起来抢,李攸烨连忙又举起来。就这样反复两三次,不小心就把酒杯拂到了地上,啪嗒一声摔成了两半,她居然抽着鼻子说:“哼,你也没有了!叫你抢我的。”
“你!”
虽然很气恼,但她知道对一个醉酒的人,完全没有道理可讲的,二话不说把她拦腰抱起,转身往殿里去了。
剩下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心领神会的散了。鄂然目送完了两人,又看到鲁韫绮和长公主先后离席,一个前头走一个后面追的样子,越走越快,寻思今天这是怎么了,明明是大喜的日子,怎么每个人都好像不高兴的样子。叹了口气,招呼了冰儿几个回给自己安排的宫室里去了。
这边厢,李攸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醉的七荤八素的人搬回殿里。她起先还奋力挣扎着,后来大约知道挣扎也无用,就任由李攸烨抱着了,只是嘴里含混不清说着一些混蛋之类的咒骂字眼,但因为酒精涉入太多导致的中气不足,说出来的话毫无杀伤力可言。李攸烨懒得理会,把她放到床上后,便累得倒在一旁气喘吁吁。
过了一会儿,听到一声嘤咛似的“难受”,又坐起来,见她手紧紧揪着襟口,皱着眉头,鼻子里发出难受的哭腔。忙凑过去问:“哪里难受?”
“恩,难受……”她好像是嫌襟口太紧了,李攸烨帮她解开一点,想了想,干脆就帮她褪去了外面的衣衫,“听话,脱下来就不难受了。”
“不要你管!”
李攸烨只得像哄栖梧那样一边安抚她的情绪,一边哄她脱掉外衫。剩下洁白柔软的中衣后,她似乎松快了一些,但没多久,又喊着难受,看来实在是醉得狠了。
李攸烨叹了口气,胳膊从她腋下伸进去,把她抱起来转身搁在自己腿上,让她依着自己,用手掌在她后背轻轻地揉了起来。
“好点了吗?”
“嗯!”权洛颖下巴枕在她的颈窝里,整个人突然变得很温顺。
“你去哪儿了?”
半响,她模模糊糊的嘤咛声传来,李攸烨犹豫了一下,不想说谎骗她,也不想引起不快,便没有回答。她突然一声不吭了。偎在李攸烨怀里似乎要睡着。
李攸烨看她真睡着了,手上的动作并未停止,目光却盯着案上的两支的红烛,神思恍惚,不知飘到哪里去了,半晌也跟着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继而扭头,看着那张被酒气熏染得娇艳欲滴的脸,微微翕动的红唇,又想起白天册礼上那个艳冠群芳的冷美人,心里忽然像被一片羽毛轻轻拂过。
不过,这感觉也只持续了一秒,下一刻就被她强行压了回去。
心里没来由地感到失落,她叹了口气,正不知如何打发这慢慢长夜时,突然感觉怀中人胸口一震,接着就有温热的液体顺着她的脖颈汹涌地流了下来……
很多年后李攸烨回忆这个场景仍然被恶心的不行。当晚她在玉清池里泡了大半宿,把自己搓得跟个红烧大虾似的出来,看到床上那睡得跟小香猪似的罪魁祸首,暗暗下决心要禁她三十年的酒。
第二日,权洛颖醒来,觉得一阵头痛。看了看周围的精致,红色的锦被,铺天盖地的红绸,突然回忆起自己昨晚的经历,连忙爬坐起来。
几个新来的宫女进来服侍她沐浴更衣,尤其是很着意地帮她清了下口,她连声说谢谢,穿好衣服来到外间。李攸烨已经正坐在外面,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面。
看到她的新妇装扮,淡淡一句:“收拾好了?”
“恩!”
“那走吧!”
“去哪儿?”
“到了就知道了!”
李攸烨像是懒于解释,登上銮舆,示意她也坐上来,打着排场来到玉清楼底下。随后遣散了侍卫,只和她一起进楼。权洛颖实在不知来此的目的,边走边思索,李攸烨那边又一个字也不说,她也不好去问,事实上,她发觉今早她看自己的目光一直怪怪的,好像自己欠了她很多钱似的。她怕她真的欠了她钱,于是她不吱声,她也便不提。
李攸烨其实还在为昨晚的事犯恶心。独自一个人在前面走着。等到了楼上一个略清雅的房间,便提了龙袍进去。
直到看见了在里面端坐的人,权洛颖方明白此行的目的。
“孙儿带媳妇来给皇奶奶请安!”李攸烨向那御座上的人下拜,随后用不善的目光示意权洛颖,还不跪下来?
权洛颖像个木头似的呆站了一会儿,方反应过来,在李攸烨旁边很没存在感地跪下来。也许是跪的太仓促了,也许是她对这些礼节仍然生疏,总之她跪下去的时候膝盖不小心磕到了地板,发出“咚”的一声响。
屋子里出现了短瞬的静默。
权洛颖感觉额头上出现一大片黑云,几乎要压得她喘不过气了。双颊隐隐有些发烫,心里快速地思索对策。
“哟,还知道来请安啊!也不看看现在都什么时辰了?”
燕娘先开了口,话里带着讽刺的意味。
“咳,孙儿昨晚多饮了些酒,所以起来晚了,先给两位奶奶陪个不是!”
李攸烨编起谎来面不改色,从容地说道,权洛颖的脸越发烫了。
“你哟,这个贪杯的习惯什么时候能够改改!”听了她的话,燕娘的语气明显改善,转而朝御座上那人笑道:“瞧这小两口多恩爱,底下还牵着手呢!”
权洛颖也不知道自己的手是什么时候被牵起的,闻听此言,抬头略迷茫地看了眼李攸烨,又低头看了看掌心的温暖,心突然安定下来,感觉没那么紧张了。
“好了,知道你们恩爱了,别在那儿跪着了,还不快过来给皇奶奶敬茶?”
在燕娘的周旋下,气氛总算缓和了些。
李攸烨笑嘻嘻地站起来,刚要接过燕娘手里的茶,就被她拍掉了爪子,“没你的份!”
“啊?这里明明有两杯啊!”
燕娘不管她的申辩,端着茶盏走到权洛颖面前,给她使了个眼色,权洛颖当即会了意,端了茶碗,走到那似乎为了应景特意换上明亮的橘红色深衣的雍容肃贵的女人面前,鼓起勇气道:“皇奶奶,请喝茶!”
李攸烨也看着江后,见她目不斜视地盯了一会儿窗外的景色,施施然地站了起来,敛起袖子走下台阶,像是没有听见是的,径自往门外走去。
李攸烨看看在原地尴尬举杯的权洛颖,连忙追上去:“哎,皇奶奶,媳妇给您敬茶了,您就喝一口吧,皇奶奶!”谁知被燕娘无情地给挡了回来。
“燕奶奶,皇奶奶不说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燕娘一脸嗔怪,道,“你说是什么意思?特意回来参加你的大婚,连早膳都还没用!就想着能喝一口你成家立业后孝敬的茶!结果倒好!等到日上三竿了才来!难怪会生气!”
“那怎么办呢?”
“今天先回去吧!记住,下次可一定要早点来,千万别再晚了!”
说罢,看了眼权洛颖,随后又戳了李攸烨两指头,“你哟,你哟!”便也消失在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