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谋乱天下
作者:起居小舍人 | 分类:古言 | 字数:128.5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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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怨淹没人间
进得城来,到处都是刚刚被焚过的痕迹,到处都是废墟瓦砾,没有多少房屋是完好无损的,整个下城上空盘桓着阴诡的迷雾。
素修记得,这里是书上所描写的燕国最为富庶的一地,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不成想也会有此劫难。
素修不敢抬眼,光是时不时传来的妇孺哭叫便让人听不得了,再睁眼一看,更是滋味万千。
沐真是本地人,从小入宫充作奴婢,十几年未回家,今日回家竟连一草一木都不认得了,回家的路也不知道是哪条,本来整齐划一的大城布局,被烧得七零八落,余烟袅袅。她一直伏在灵犀怀里,也不敢再睁眼了,牙关紧闭,嘴唇发白,瑟瑟发抖。
到驿馆的这条路,仿佛是她们此生走的最长的一条路,所见之景,黄土成为焦土,房舍被烧毁掠夺一空;所见之人,善良之民变为驱使牛羊,脸上布满愁云恨色,不敢怒也不敢言,十个一队被捆住双手不知领到何处去。
有那么一瞬间,她们有些庆幸,自己没有成为两脚羊中的一员;她们又很难过,真正的结果也许还不如这里的百姓。
驿馆也变得破破烂烂,丝毫没有往日的神气,门前的石碑被打碎推倒,两旁的偏房已被烧掉,镇守门口的石狮子也浑身是血,原本气派的大院落只剩得五间可以勉强住人的危房。
烧烧烧!他们睡街上吗!
一行人勉强收拾出来一间房,打来清水,逐个洗脸,紫鸢出去找了几个宦官一起找陪送过来的箱笼,看看还剩几件,好歹换下带有血迹的衣裳。
訾尘目不转睛的盯住每一个经过房门前的陌生人,横在门前,执剑而立。
素修擦拭完脸,将盘好的秀发散开,沾了点水抹在发上。
“公主,小臣可算有命见到您了。”
稍稍安静的间隙,屁滚尿流的滚进来两个小宦官,脸上还带着血迹,衣服也破了好多口角,甚是可怜的模样。
“武思远,崔景岳,原来你们没死!我还以为你们都让砍了呢。”訾尘在门外激动道。
其中一人擦擦泪,抹抹血,话里悲凉,道:“那些人拿刀斧来砍我们两个,小的登时就吓坏了,我就拉着崔景岳钻到车底下,将两个死了的兄弟挡住身子,大气不敢出,这才侥幸活命。若不是想着公主殿下和各位姐姐,武思远今个儿没力气拉着崔景岳躲到车底,更没胆碰死人,还碰那么多!”
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委屈极了,崔景岳也哭了,道:“小臣也是命大啊,要不是前些日子欠了武思远银钱,今个我早就变成刀下鬼了。”两人伏地痛哭,哭的起劲时,外面燕人粗鲁道:“里面长得是男人的,滚出来,抬尸体,不然就抬你们!”
两人短暂对视,一起向素修行了礼,边哭边跑,素修在后面不知该哭该笑。
繁春重新将门闭合,叮嘱訾尘好生守着,訾尘皱皱眉,摸摸肚子,点头不语。
繁春转身进来,环视四周,搬来小杌子让还未回过神来的沐真坐下,接过灵犀递来的小手巾,帮灵犀擦拭了没有擦到的地方,叹气道:“一场劫难下来,装箱的财物与器皿等不知道还能剩下来多少?里面可是还有些珍贵药材,进贡的笔墨纸砚呢,有些是仅此一份,全都给糟蹋了。”
灵犀跟着叹气,摇头不已。
素修躺在榻上小憩,脑仁越来越疼,思绪怎么也静不下来,胸口也开始发闷,猛地坐起身来,道:“打开房门!繁春,你去瞧瞧王令公他们。”
繁春闻言,知道素修如何想的,忙应声回答,敞开房门,踏土寻人去了。
訾尘脸朝房内,小声道:“公主,屋外又开始乱起来了,把门关上吧。”说话的空挡,骚乱的声音又此起彼伏,比刚才还要厉害。
素修挥手,道:“听着外面的声儿,我才知道是在做些什么,一头闷在屋里,没个明白,心里更害怕,敞开房门,也好让咱们的人知道往哪来,不然都是焦土,头往哪撞都不知道呢。“
边说边起身,走到门外,一阵火烧木头味乘风赶来,燕人是又在哪里造孽了吗?
素修怔立门前,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没有记错的话,这里是文阳郡的治所下城。
所处的驿馆是西南最大的驿馆,所处的下城是西南重要的枢纽,平时接待各国商旅政客,人马络绎不绝,城内各种场馆林立,旌旗招招。不论是从哪里来的人,都身着干净的衣裳,脸上带着微笑,到处都是祥和的景象,现在却只能看到数百年从未有过的衰颓:
城内民居基本被毁,祭祀时的庙堂,供奉香火的寺院,传承文明的文庙等等受到灭顶之灾,立于道路两旁的槐树也遭了秧,大都被砍伐做了别的用处,楚人一直引以为傲的坚实平整的路面也被燕人逐一破坏,城内流动的人群开始拥挤不堪,而在以前,道路通畅,条条道路交错分散人群,几十年未有过拥挤之事。
人呢?
罹患大难之后的人们神色恐惧,想跑又不敢跑,占领这里的燕人将未逃出城的所有人分了类,刚刚从车马上所看到是被绑住双手,不知押往何处去的成年及少年男子,现在出现在素修眼前的则是妇女,她们亦被燕人缚住,所有人的下裙皆被划破,裸露腿部,不少人的脸上有着血和锅灰的混合物。
中间还有不少高鼻深目的异国人,只见他们苦苦哀求燕军放他们回家,燕人不耐烦,将其一一拖往别处,再没有回来;
妇女之后是一队普通百姓装扮的士兵,他们披头散发,额缠黑巾,脚蹬长靴,腰间都配有利剑,背后是巨大的篓筐,隐隐可见里面满是百姓家中的菜刀之类的能伤人的物件。
看样子,燕人是非常有经验的,攻破城池后,控制男丁,隔离女弱,丢弃病残,还成立了一支小分队,专门挨家挨户搜查可能作为兵器的什物,或集中销毁,或留为己用。
城中之人都是安分守己的老百姓,无端要遭受巨大的灾祸,明明在自己的家里,没干过一点坏事,却被这些依仗强势的恶徒闯进了家门,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訾尘,把剑给我!”素修悲道。
訾尘不予,连连后退,道:“公主是要杀人还是自杀啊?奴婢不能答应你。”
“我就是有点脚麻,想用剑撑着,我活动活动。“素修转眸,说话声音很小。
訾尘只得拔出所持宝剑,恭敬奉上,仍在一旁担心不已,站得差点贴到素修身上。
素修将剑插于地,抬起右脚,转了转脚踝,又抬起左脚,在地上摩擦。
冷不丁,素修拔出插于地上的剑冲向外面,眼里满是怒火,从没有杀过人,今天也见一见自己刺出来的血吧。
灵犀和訾尘忙追出拽下素修手中的剑,素修不给,左晃右转,两人配合不好,剑身和剑柄明明就在眼前却把握不住。
屋里的沐真听得动静也忙出来,她个子高大,腿也比较长,跑动的快些,沐真绕过纠缠着往前奔的三人,在素修的斜前方猛地踹了素修的膝盖以下,素修没料到这飞来一脚,身子朝右侧倾斜倒下,将灵犀压在身下。
急中生智的沐真也没踩好,踹了素修的左脚落地时又踩到了碎石,一个踉跄摔到了稍远些的泥潭边。
沐真伏在地上先回头望了望公主,见公主已被訾尘和灵犀硬扶了回去,稍稍心安,才揉揉脚踝,准备站起,想要快步回房,脚好像崴得厉害,只能量步而行。
沐真怕撞上来往的士兵,脸上的坏泥也顾不得擦去,身子贴着断壁残垣徐徐行走。
“啊...”不知是谁扬鞭于此,沐真受了一鞭,再次倒地。
沐真委屈至极,眼泪抑制不住,只听得到有人污言秽语,道:“眼睛长到屁股里去了吗?敢挡庆王殿下的去路,抓你去当粗使丫头,给我们暖床去!”
边说边用力将沐真提起,沐真气的红了脸,啐了一口道:“我是公主的陪嫁,你们若是动我,公主决不轻饶!”
沐真用力挣开,这时也不管方向了,朝着那三四兵的反方向快跑,那三四个兵见她一瘸一拐,跑得还不慢,哈哈大笑起来,在他们看来,这样和他们家乡的鸭子差不多。
沐真梗着头往前跑,丝毫没有看见前方疾驰而来的骏马,待到她抬头看见时已经接近跟前,沐真一下吓傻,做出的不是躲避却是闭上眼睛,她期望马儿能有个翅膀飞过去。
正在听天由命时,不知谁将她撞开,躲开了劫难,沐真又一次摔在了地上,她慢慢爬起,顿时感觉整个脸都是肿的。
她坐起,定睛看着救了自己的人,竟是素含。
沐真高兴得一下抱住素含,连连道:“你还活着,你还会活着!我也还活着,刚才没死真是太好了!”沐真和素含曾同在轸缃夫人处习画,素含天资好,留了下来,成为了大弟子,沐真则转到器物局。
“殿下,您没事吧。”刚才欺负沐真的几个小兵也赶了过来,两人牵着马,两人扶着欲要下马的年轻人。
素含与沐真俱不敢再说一句话,低垂着头。
本王说过要走东门,你们一个劲儿地撺掇本王走此北门,这已经是第几人与本王相撞了?你们是想让本王死在这吗?回去便让父皇杀了你们!”
那几个小兵忙赔罪,道:“实在是这条道离那个安王墓近些,殿下少走些路,谁想到今个儿这么多人。楚国的公主竟然今个儿就到了,小的们没有算到啊,殿下饶了小的吧,小的下次带个能掐会算的来。。”
“近近近!安王墓呢!走的这条近路,已经是通向所有城门的路的总和了!”年轻人怒不可遏,“你快去给我逮一个本地人来,本王不想在骑马了!本王就在这等你!”年轻人负手而立,脸朝素含和沐真方向。
“殿下,刘将军一个都不放啊。小的说是庆王府的,还拿出陛下的圣旨,都被驳了回来,刘将军还打了我和何二一人二十军棍。小的不是怕挨打,是怕再去刘将军那儿要人,刘将军就要上门来打殿下了。”小兵欲哭无泪。
“那就去给本王找地理志!”
“全让烧了...王将军进城第一天就把这的官衙烧了,那些大部分在官衙里面。”小兵瑟瑟发抖,双目紧闭。
“随本王回国吧。”年轻人长叹一声,仰面望天,似乎没有眷恋之意。
沐真一听便知他们是来挖掘本地最大的陵寝——安王墓。
安王是楚国开国功臣钱佼的小儿子,军功不少,封为安王,四十岁去世,陵寝修了十年,将安王所喜爱的物件悉数埋下,又听人说,安王墓机关重重,陵墓内还设了夺命阵,陵墓外有十二处假陵,分布各处。安王特意留下遗嘱,不需要任何卫兵守陵,参与修陵的工匠被活埋在墓道处,为安王守墓。
小兵不想放过这次盗掘宝物的机会,便将刀抵在素含与沐真的脖子上,逼问二人是否知道。
年轻人也俯身询问,还让小兵收下刀斧,软声细语相问,好不温柔,小兵在一旁连连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