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以后，已是正午，回到安处殿，瞥见即将败落的梨花树，素修的思绪又飘回了梨园，不禁复又想起初见李贵妃的情景，她竟没有活到今年梨花开败的时候。

安处殿前的梨树好生烦人，在殿内一抬头便能看见，一看见便使人想起故人，哪天将这梨树砍了才好，省些心思不去乱想。

素修步入殿中，转念一想，这梨树还是留着为好，好时时刻刻警醒自己，李贵妃是如何一步步从盛宠走向毁灭的。

她一生享尽荣宠又如何，身前是皇帝的宠妃，实则和皇帝豢养的鸟虫花等差不多，皇帝一死，留下诏命赐死，她无力反抗，只得速死——天下最靠不住的就是别人的恩宠，别人的信任。

在后宫中若能跳出五行外，自己掌握自己的命，才算是赢家——比如今个儿看的惠明皇后，太宗在位时只有一个施皇后，惠明皇后不知用了何种手段，躲过了殉葬，获得了臣民及新皇帝的尊敬，画像得以放在凤阳阁，供后世子孙瞻仰。

生前受尽尊荣的施皇后呢，则连一张画像都没有留下——这想必是惠明皇后故意为之，她的夫君生前只爱施皇后，那她便让她夫君的最爱不留下任何仪容，渐渐被世间人遗忘。

素修心想，她要以李贵妃为警戒，以惠明皇后为榜样才行，不能走错一步，她粉身碎骨死不足惜，但国人交予的大业不能放弃。

看到素修回来，在殿里进行清扫的沐真忙迎上来，扶着素修坐下，端来茶水，素修简单喝了一口，眼神有些放空，道：“沐真，你去和紫鸢一起将殿中的值钱物件收拾起来，汇总成册，装在箱子里，过个几日让武思远和崔景岳抬着，跟着我去昭阳殿。”

说完的瞬间，素修才想起刚才提到的武思远和崔景岳二人现如今都不知去向，以往的重活累活，都是武思远和崔景岳二人的，她也都叫的习惯了。

沐真领命而去，叫了在偏殿打扫的紫鸢一起，收拾些用不着的器物。

素修仰面，问灵犀道：“不知他二人如今在何处。？”

灵犀也不知道他二人的去向，一个劲儿的摇头不语，半响才开口道：“他二人是跟着李内侍进的宫，应该是在内侍省，奴婢哪天去瞧瞧。”

素修点点头，叹口气道：“这段日子里不用去看了，昭阳殿那边最近会有大的变动，不知会有什么命令下来，先安稳地待在安处殿，哪儿也不去为好。”

说话间，沐真和紫鸢二人将收拾好的东西装在箱子里，抬到素修跟前，供其查看。素修瞧着箱子太小，打开之后发现箱中物件太少，皱眉道：“这些远远不够，你们仔仔细细地将殿内查看一遍，所有的无用的东西都要放进去，比如金银玉器，钗饰等，易碎的就不要放了。”

“公主——”沐真到嘴的疑问因为灵犀眼神的制止而中断，她默然不语地点点头，和紫鸢一起将箱子抬到一边，重新搜寻店内还算值钱的物件。

素修喝了几口茶后，便吃了几口訾尘从尚食局里端来的饭菜，只觉得胸口憋闷，放下筷子，出殿透气，灵犀顾不得吃饭，与其同往。

素修立在其中一棵梨花树下，两眼微眯看着残花，殿前不时有宫女走过，神色慌忙，走之不及，王皇后不愧是将门虎女，才当皇后几个月而已，就要开始整顿后宫。

可所有的事都是由来已久，说要整顿，并不容易，里面事情错综复杂，稍不留神就会处理错误，为他人诟病。

赏了会花，看了一阵子走至不迭的宫女，素修有些疲乏，身子懒懒的，不得已回寝殿躺下，直到日暮才起。

用完饭已是辰初四刻，由于休息了很长一段时间，素修毫无倦意，反倒来了精神，支开侍女们去用饭，自个儿在偏殿案前手搦湘管，在小花笺上练习以前学过的诗词。

“落花已作风前舞，又送黄昏雨。晓来庭院半残红，唯有游丝千丈、袅晴空。

殷勤花下同携手，更尽杯中酒。美人不用敛蛾眉，我亦多情、无奈酒阑时。”

写这首词时，素修的脸上浮现出不多见的欢乐，透过字字句句，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与秦王初见的雨日——她举着油纸伞，在雨中漫步，走至宫墙拐角处，偶遇急忙进宫的秦王赵久止，他是个眉目鲜明的俊朗男子，儒雅中带着多情，眼眸发亮，还含着泪，只一瞬间，年轻的秦王走进了她的心。

随后举行的宴会，她再一次看到了秦王，秦王也被她吸引住了目光，宴会散后，秦王手写了这首词给她，两人开始不断的见面，暂时都忘却了各自的使命。

想到和秦王相处的点滴，素修春色满面，入神的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很是奇怪是，她和秦王每次见面不是下雨就是阴天，秦王曾笑说没有一天是放晴的好天气，都没能仔细的看清楚她的脸。

那时的她仰着脸，天真无邪的说来日方长，可天不遂人愿，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接下来发生的就是楚国一连串的战败，求和，秦王走上战场，她远赴敌国，各自惊心，无再见之可能。

现在不是寒天，素修却觉得入骨的冰凉深入身体各处，她愣愣的看着窗上栩栩如生的人物，神思试图飘荡回楚国，想要靠近已是九五之尊的赵久止，看看他是否安好。

秦王说过他一生别无所愿，只求大楚能够恢复昔日的荣光，他能和妻儿相守，若是官家允许，他还想要放弃王位，归隐山林。这确实不像是年纪轻轻的王子该说的话，但素修听到这一番话，再看到秦王郁郁寡欢的脸时，非常能够理解他的内心——人这一生，能够遵从本心行事是件奢侈的事情。

她其实也不想来这什么燕国，当什么彪炳史册的人儿，但事情都已经发生，她也只好认命，说服自己这是一件伟大的事情。

行至于此，别无选择，素修的内心只求即将要到来的风雨尽量小些，她和秦王还能够再相见，还能够在聚在一起，希望那时彼此面目都无变化，如果要变化，就多一些沧桑成熟吧。

想到此，素修下笔的力道加重，纸张被泪水浸透。

久止，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