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笑道：“我们这府里的家主是个没有身份的人儿，名头也不甚响亮，娘娘是断没有听过的，我们家家主也就拖赖陛下圣明，给了他个位子混日子，不然换了别人早早儿撵了他去——他姓名都很怪，祁连山的祁是他的姓，其实不然的然是他的名儿。”

素修笑道：“是个好名字，与众不同，想必是个大有作为的人，不然陛下也不会天天记挂着。”

大娘道：“为人臣子，最大的作为是忠君爱国，我们家主日日也在说这四个字，夜夜睡不好觉，生怕不能为陛下出力呢。”

素修笑道：“果然是陛下记挂在心上的人，就是不同凡响——别人夜里都是迷蒙着睡觉，白天里大都想着的如何混过去，没几个有正经作为的。大娘家的家主相公倒是世人的好榜样。”

“我也是这样祈求呢，求着众神保佑他成个好榜样呢。”大娘笑道。

才过了一会儿，室内便温暖起来，还多些许扑鼻的香气，素修道：“大娘还说火盆不够热，要过些时候才能暖人，我看这热就足够了。天才冷下来，里里外外都要差不些热才行，不然寒热一夹，更容易受些邪病侵犯，过些日子更冷了，愈发地不好恢复了。大娘平常在家做些活计时，也要谨记这个道理——活计做得多了，可先停下来，解解汗再去做另一个活计。”

大娘忙道：“娘娘说得很是。”

突然门一响，李曜披着大氅进来，身后也只跟着两个小宦官，李曜进门也立马紧上了门，见祁然的夫人也在此屋，让她平身起来，祁然夫人识相地行礼告退出去了。

素修握住李曜伸过来的手，给吹了吹，笑道：“这屋里有火盆，稍等片刻，热气一盛，陛下就不冷了。”

李曜笑道：“这府里好生偏心，只你有个火盆，我在那屋子里坐了许久，喝的是冷酒，吃的是冷菜，连个火盆都没有——不过也确实没有觉得身上冷，出来走了一会才觉得冷了——也是身子骨弱了，十几年前在冰天雪地里打滚时，我也没觉得有半点冷。”

素修笑道:“刚才妾和府里的大娘聊了好一会，直觉得这府里的家主是个一等的好人呢，治家朴素，也许只这一个火盆呢——陛下在那屋子没觉得冷，想必是有人暖得陛下不知冷呢。”

李曜笑道:“可不是吗，适才我一直想着你，就不觉得冷了——祁然家里许就这一个火盆子——他怕火，早年差些让火给烧没了，家里从此便鲜少见火，连他夫人下厨做的饭大都是用不多少柴火的，这一顿的饭菜冷了，不许温热，下一顿接着吃——祁然他老是闹肚子也是有原因的。”

听得李曜讲了这件趣事，素修禁不住地笑了起来，在楚国也有一位怪异的大臣——他生性不爱干净，从不洗澡，脸上都长了虱子，也不去洗，后来夫人受不了，回了娘家，他才就范，洗干净后将夫人接回了家，过了半月痼疾又犯，再不肯洗澡，气得皇帝将他的休沐日给免了，直接将他叫进了宫，让众内宦将他投入水中，一大群人助力才将这位大臣清洗干净。

从那以后，那大臣犯了病，似是着了魔一般，精神恍惚，听得别人说他幼年曾落水，差点死去，才害了这怕水的病——皇帝一听，深感愧疚，亲自遣了人去给那大臣道歉，那大臣先是接受了皇帝的道歉，后又接受了宫里御医的诊治，将息过了几个月才好，这期间俸禄照拿，痊愈之后归位，再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休沐二字了。

楚国与燕国，两位大臣，一位怕水，一位怕火，都是稀奇的事儿，若两位大臣得以一见，也许会引为知己，大有世人皆醉我独醒，我有道理人不懂之感吧。

李曜见素修笑出了声，道：“你是又想起什么稀罕事儿了？

素修翻转李曜的手，笑道：“只是想起了一件好笑的事，这世间还有一个和陛下所说的一样奇怪的人呢。”遂将自己刚才所想到的关于那位大臣的事和盘托出。

李曜想了想，笑道：“这个我也有耳闻，是那个工部侍郎源与之，他倒是个很有趣的人。”

“陛下喜欢奇怪的人。”

“可是你并不奇怪啊。”李曜笑着用快温乎的手摸着素修的脸庞，用不了几个月，眼前的美人会变的臃肿，不如现在这般好看了。

素修似乎从李曜眼里看出些什么，偏了偏身子，佯装不悦。她知道李曜喜欢这些，不喜欢那些板着个脸的美人，按他的话来说那些都是个“木头美人，中看不中用，活泛些才是个真实的美人儿呢。”

李曜拉正素修的身子，摸着她暂时平平的小腹，道：“再过几个月，你这里就大了起来，也要变胖了。当年成三没生慧娴的时候，和你一般轻重，现如今我都抱不动她了，你不要变得和她一样。”

素修一笑，道：“陛下可还记得你赞许的那个女御医？她医术颇高，慧眼独具，早早儿替我看了，说我不管何时都一样轻重——若妾日后胖了，丑了，陛下是不是就不来看我了。也不待我出来玩了？”

李曜佯装沉思，道：“这得看你丑到什么程度了——若何现如今差不许多，跟在我的一侧，不丢人，我自然会带你出来耍耍——你不要让自己变得丑了，胖了才是正经道理。”

素修叹了口气，可惜道：“玉姿很是擅长瘦身汤，她已不在我身边，很是想念。”

李曜道：“她还有这些秘方？你回宫后，找皇后说明情况，让她派人将这个玉姿找出来，调配出这个方子，现在宫里找几个人试用，若有用，朕在好好赏她——朝中有个大臣，胖的上不来含元殿，每每都要比别人先到后走，看着都让人头疼不已。”

素修笑道：“陛下真是好个好皇帝，爱臣如子。”

李曜道：“我视所有人都是一样的人，没有区别说不上是爱臣如子，你可以夸我是爱人如子，只要不犯法，就是我的臣民。”

素修心里一动，不知他说的所有人包不包括燕人收服的楚人啊。

李曜低头收手，从袖里掏出个小物件，素修定睛一看，是自个儿遗落在荷风水榭里的玉匕。

“你走的匆忙，连这个都没带在身上，我让李龁去荷风水榭寻了来，今个儿重新交付与你，你可要好生收好。”李曜将玉匕放在了素修的手里，轻轻合上了她的手，攥在手里。

“我定然不会遗落了，那天走得太急，我连平素最爱戴的簪子也没拿呢。”

“你可知，在我大燕，男子送女子玉匕为何意？”李曜笑道。

素修摇头不语，她虽然在楚国是学了一些关于燕国的事情，但还没有细致到如此地步。

“在我们这儿，男子送女子玉匕意为——如有负心，立杀不饶——你从今后便将它放在妆奁里，也不用天天带在身边了，那样更容易丢弃。”李曜道。

若是从前的素修听到“杀”字一类的可怕字眼，许会浑身颤抖，不知所措，经过这一年来的考验，素修已经浑然不觉此为可怕了，微微点点头算是比较大的反应了。

两人说了会话，便有了倦意，素修唤来灵犀等人铺床叠被，浓熏绣被，榻上被里都暖和了，才脱衣上塌。

素修睡在外侧，由于床榻太小，总是感觉要掉下去，正要动身挪下位置，却被李曜一下搂住，道：“你别掉下去了，我抱着你睡吧。”

素修顺势也搂住李曜，他身上确实更暖和些。

李曜略一动身，笑道：“他这儿的床榻真不好住，来了一趟，受了这些罪。”

素修笑道：“适才我和府里的大娘还说起这府里的事儿呢——听那大娘说，他们家主家住惯了这里，再不肯搬走呢，这儿清冷没多少人烟，各项都是缺的，陛下将就一晚，以后不再来便是。”

李曜笑道：“这儿虽比不上大明宫里的秀塌，但还有你啊，也没多大的难熬了——不过回去之后，朕得让祁然将这一切都给换了，都换成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