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崇明门，往东不远便是崇明殿，王皇后早早就令六局二十四司在此设下桌案，为长公主接风洗尘。

在王皇后领着众人行完礼后，李曜示意可以前往崇明殿了，内侍省与尚宫局的管事忙于前面开道，李曜、长公主、王皇后、相王、庆王等人依次跟着前往崇明殿，之后才是后宫各殿的妃子，因为路程不远，李曜等人也就选择了步行——在最后的素修也可以听到李曜等人开怀的笑容，今日，他们也算是一家团圆了，连去和亲的公主都回来了，他们兄弟姐妹再无人流落在外，可以尽享欢乐了。

在李曜登基之后，崇明殿基本上没有用过，此次长公主回来，也算是天业年间第一次正式使用崇明殿，崇明殿属于大明宫中比较大型的宫殿，可以同时容纳上千人，仅次与麟德殿。

燕人都道，天业年与凤凰年的不同之处在于奢侈和不奢侈——凤凰年是奢侈之年，天业年是不奢侈之年，这全是因为即位之初，李曜就下令要求全国扫除浮夸奢靡之风，在内宫，王皇后也紧紧跟着李曜的命令，将大明宫所有的大殿都看了一遍，走了一遍，把其认为的可以代表奢侈的东西统统收缴，说是送往国库——经过两年整顿，大明宫中原本以建筑奢华着称的崇明殿、长生殿等都褪去了绮丽，崇明殿屋檐上的金片被风雨侵蚀，也没有去修缮。

当长公主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崇明殿时，心中也在纳罕，在她的印象中，父亲喜欢华美的东西，崇明殿而今有些失去光彩，也颇有些人走茶凉之感。

但长公主也只是略微沉思了一下，就不再去想，依然面色温和，搭着王皇后的手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李曜坐在正中上首，东面是长公主、王皇后等妃嫔，西面则是相王李昀、庆王李星以及一些皇子宗室中人。

素修因为位分的缘故，已经坐得离长公主远之又远，只能看到长公主的大致轮廓，听到长公主的说话声了。

和以前的宴会一样，席间并没有什么奢侈浪费人力的食物，都是宫廷中寻常见的吃食，席间的奏乐倒是因为长公主的到来较之以前欢快了许多。

看着宫人呈上来的各色菜肴，素修却一点胃口都没有——桌上尽是她不愿意吃的，但抬眼望去，长公主和庆王等人很是喜欢，连连品尝。

其中只一道火腿煨肉，素修还勉强吃得下去。

席间，李曜带头相让几次，推杯换盏，其乐融融，与寻常百姓人间亲友相聚并无二致，在场的人大都笑颜逐开，十分高兴，整个崇明殿内外都洋溢着轻松盎然，令人心怡神旷。

酒过三巡，光禄寺准备的百戏也在崇明殿外的空地上接连上演——其中最为精彩的乃是盘鼓舞——几位轻盈如飞燕的舞伎，皆梳双髻，长袖逶迤、婀娜多姿，在七个大盘、两面大鼓之上腾踏跳跃，双脚、双膝时而跪踏鼓面，一手击鼓，一手舞袖，时而踏盘击鼓，舞手舞袖，如此旋转反复，腾踏、顿踏不止，真乃“体如游龙，袖如素蜺”，旁边更有乐工伴奏，讴者伴唱。如此精彩，在座之人无不欢声雷动，怡悦非常。

目此情景想起故国舞乐的素修和灵犀皆心下惨淡——二人不约而同地想起见到的季然，季然是楚宫的舞者，长袖善舞，非常美丽，盘鼓舞也是她的拿手好戏——那是最后一面，季然凄然惨死于慎行殿，尸骨不知葬在何处，之后她们曾去寻访，但因为季然怀藏匕首，刺杀先君武宗皇帝而被看作大恶之人，身份特殊敏感，她们不好多问，从而失去了关于季然的所有消息，最后一次得知季然的消息，就已经是季然被行刑于宫中了。

长公主观看了盘鼓舞，先是称赞，后是唏嘘，对李曜道：“陛下也喜欢这些楚舞？想我在楚国第一次观赏此舞时，很是惊叹，今日又在此处见到，心中百味杂陈也。”

李曜笑道：“朕近来也颇喜欢此舞，今日公主归来，朕才让他们出来表演，平日里不轻易让他们出来，朕也没有那么多的心思去观看这些，平日里，他们都在梨园里，由相王调教，朕偶然看见，很是喜欢，想着公主也必定喜欢，才让他们上来表演。”

长公主忽而黯然道：“他们也不容易，陛下多多赏赐他们一些东西罢——我在楚宫，常见有人因为练习此物而折损身子，或是落下病根，今日这些舞伎跳得如此好，着实不易，是下了很大的功夫啊。”

李曜也很赞同长公主的看法，道：“若要精于一事，必须下足功夫，这些舞伎不易，相王也不易——此舞并不在我大燕流传甚广，他们能够如此舞蹈，全亏了相王从书上与石刻上多多观察，悉心揣摩，又征召了一些秦州等地的骨骼纤细的女子，练习了许久，才得以成功——长公主要赏赐，相王可是头功。”

长公主一惊，问道：“这些大都是楚女吗？我一路上也知道了些许消息，秦州便是文阳郡的新名——果真如此，我刚才还纳罕这些舞女身形矮小，面容与我们燕人大不一样——那么，更应该好好赏赐这些孩子们，他们很不容易。”

李曜笑道：“长公主也不容易啊——多年未见，长公主倒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长公主神情黯然，道；“本殿经历了那么多，如何能不变？本殿虽是公主之躯，可也是在苦水里浸泡过的人，如今回来，似在梦里一般。”

李曜面露尊敬，认真道：“姐姐为我大燕受了许多苦楚，朕从今往后定会将最高的尊荣加于姐姐之身，还望姐姐能够忘记过往之事，安心在平城享福。”

长公主微微一笑，道：“那些对于我来说都过去了，也就可以看淡了，只要燕国好，燕人好，我就心满意足了——二十多年前，我离开燕国时，从未想过自己还能活着回来，而今陛下即位，没有忘记我这个老姐姐，还和楚人多次谈判，将姐姐接了回来，要知道，自古如今，哪有几个和亲公主可以活着回家的？现在我能回来，都是因为陛下想着念着，多年之后，还能有亲人想着我，念着我，我就算是在长安城里掉了几层皮，也是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