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李俛是李淑妃的小儿子，生于凤凰三年，而今九岁，面对着去国离家二十余年的姑母，自然是很陌生的，但生于皇家，本来就要有足够强的实力掩饰内心的情感，小小的齐王李俛也不例外，虽然没见过这位姑母，可仍然笑着上前给姑母行了礼，眨着圆圆的眼睛望着高高在上的姑母。

长公主见小齐王如此俊俏又乖巧的模样，心中很是喜欢，将自己手腕上的香珠抹了下来，给小齐王带上，连自己戴在脖子上的项帕也拿了下来，放到小齐王的手中，笑道：“姑母怕冷，八月份就戴了这项帕了，给你留着抵御风寒吧——再过几日，天就越来越凉了，我还记得咱们这儿的秋风阵阵，可是很厉害呢，你戴着也行，留着晚上放在被子里暖脚也是不错的。”

小齐王李俛高兴的看了姑母送给自己的东西，道：“侄儿很喜欢姑母给的东西，谢谢姑母。”

长公主看到小齐王展开笑颜，越发可爱，不由得想起了两个弟弟——李曜和李昀幼年时候，当年的李曜和李昀兄弟俩也都是粉雕玉着，甚是可爱，尤其是李曜，小名就叫玉奴——时光荏苒，以前雪玉般的兄弟俩如今也都不是旧时模样了——李昀倒还保留了几分的美貌，李曜则是越来越黑，眼神也越来越疲惫，没有以前好看了。

长公主看看小齐王，又看了看李曜和李昀兄弟俩，想到自己也已经不是妙龄少女，容貌老去——她已经很久没有在菱花镜中细细看过自己的容貌了，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容忍现在的脸？父亲和母亲都已经薨了，除了李曜、李昀兄弟俩和小妹妹万载李映容，她再无亲人。

长公主望着小齐王李俛转身的乖巧模样，朝李曜笑道：“俛儿天真可爱，使我想起了陛下和相王幼年的时候，简直是一模一样呢。”

李曜随之望向了齐王李俛，笑道：“俛儿不如时明像我，时明是真像我。”

听到这句话，刘昭仪不免身子一凛，稍稍放松了紧张的情绪，得意的心思逐渐展露在眼角。

出乎刘昭仪意外的是，许久没有怎么好生说过话的王皇后此时竟然开了口，说了她和平王李倓的好话。

只见王皇后很是自然地紧跟李曜的话，道：“陛下说的极是，若论起相像来，几位皇子中再没有比平王更像陛下了，现如今平王远在秦州，日后回来，长公主可好好看看，平王与陛下长得极像。”

刘昭仪拿着玉箸的手微微颤抖，不断拿眼看着王皇后，嘴唇微微翕动，而后偏过头去，有些出神地望着地面，似是在想着什么重要的事情和重要的人。

长公主一笑，道：“我到了秦州，时明还专门跑到治所之外很远的地方相迎，那几日，我带着的一行人在秦州治所归化城住的甚是舒心，时明将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我在那里虽只短暂停留几日，但也听说了时明的贤明——时明现在可是秦州附近的名人儿，坊间人闲暇时都在谈论时明。”

李曜半信半疑，笑道：“长公主不过在秦州治所归化城内住了七日，如何能知道城内人真正的所想？时明年轻，百姓们提起他不骂他就是幸事，朕不相信竟会有那么多的人称赞他——时明毕竟还是一个毛头小子，才到舞象之年，经历到底是不足，就算得到些许称赞，也不能太过放在心上，日后时明回来拜见长公主，长公主切勿在他面前提及此事。”

长公主亦笑道：“孩子优秀，还不允许夸奖了？我在归化城住了七日，可也不是闭着眼睛堵着耳朵过了七日，陛下是知道我的，我每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总会想方设法打探当地的风土人情，到了归化城，我也如此做——仙儿上两市购买需要的东西，自然而然的听到了当地百姓的心声——他们确实都在谈论平王，说平王较之以前来的官大不一样，虽然是个皇子，却丝毫没有架子，更没有生事，竟比那些官儿还要让人省心、放心——听到这些话，想必陛下也很高兴，只是嘴上不说，心里定是这样想的——儿子有出息，父亲哪有不高兴的？”

李曜只是酣畅大笑不止，没有正面回答长公主的话，反而问起了长公主，“楚酒温醇，燕酒浓烈，各有千秋，长公主最喜欢哪一种？”

长公主微微一笑，道：“哪种我都不喜欢——现在我更喜欢喝清水，只有在必要的时候，才会饮酒，我以前喝酒喝得太多了，将自己麻痹的太久，做了许多错事，美酒在我这里并不美。”

“姐姐受苦了——”这句话，李曜说的声音很小，被接连登场的讴者的歌声淹没，只有认真聆听的长公主听到了。

长公主也轻声道：“二十年前，还是越王的陛下朝我这个姐姐哭诉，说不愿意我到那么远的长安去，我对陛下说，情况紧急，我必须去，陛下不能理解，甚至认为是父亲逼迫，我才同意去长安的——二十年后，我这个姐姐回来了，看到陛下如此以礼待我，听到陛下说了这许多的话，既高兴又伤心——高兴的是，我又回来了，算是毫发无伤的回来了，伤心的是，当年哭诉的弟弟还是没能体会到姐姐真正的心情——一切的苦，我并没有觉得有多苦，一切的罪，我并没有觉得有多大，我是受了苦，可比起万千将士厮杀之苦，算得了什么？我是受了点罪，可比起百姓们流离失所，背井离乡之罪，算得了什么？只要一切都是为了燕国好，为了燕人好，赴汤蹈火，我也毫不犹豫。”内容很是沉痛，可长公主的语调却很轻松，像是在说着与自己毫无关系的故事。

李曜很受触动，举起酒盏敬了姐姐三次，唏嘘道：“我何其有幸，可以在燕国为皇帝，可以有长公主这样的姐姐？二十多年过去了，我的眼界与心境还是比不上姐姐，不止是我，很多人都是比不上姐姐。”

长公主摇摇头，道：“可不要与我相比——在大多数人看来，我以前过的是生不如死的日子，虽然我不这么认为，可并不能阻碍他人如此想——他日史书工笔，还不知如何书写。”

长公主话音一落，讴者的歌声也随之告一段落——

“总而言之，还是回家好，在别处过得如何好，也不如回家好。”长公主轻声道，望着袅袅而出的讴者们，展颜一笑，顺势又将目光锁定了垂在殿外空地上的日光，离开久了，看到家里的日光都感觉是新鲜的——她微微晃动了一下身子，端正了坐姿，用眼角的余光窥探着在场的每一个人——每个人的神态都是不同而又耐人寻味的，以后，她有的是日子来观察这些或认识，或陌生的人的所思所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