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当一脚，犀牛精将常衡踹了出来，在原地惨叫咆哮。

常衡扶着地站起来，用力摇了摇头，可是看见的东西还是花的，他甚至都看不太清楚犀牛怪的位置了。

“怎么又追到这里的？”

“我们已经跑得够远了，怎么还不行？”

“难道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吗？”

……

入耳的便是村民们绝望的哀嚎，只有几个人选择了继续逃命，更多的人却直接放弃了反抗，坐在地上，好像已经认命了。

常衡尽力调整呼吸，让自己的胸口起伏稳定下来。

既然已经被打到了这里，就好像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常衡感觉自己就更不能输了。

趁着犀牛怪还在发疯的时候，常衡直接冲过去，循着视线中那黄色的巨大身躯扑过去，他扒在犀牛怪的身侧。

暴躁的犀牛怪不断挣扎，常衡好几次都被它撞开，但最后还是成功地将爪子刺进了它的鳞片之中，法身骑到背上。

这些村民们一个个坐在地上，面如死灰地看着不断搏斗的两只妖怪，好像已经过放弃了挣扎。

能跑得到哪里去呢？他们好不容易跑了这么远，却没过多久就被它们追了上来。

唯一期待的，可能就是最好常衡别是最后的胜利者。毕竟先前他们才对常衡做过那样的事，一定会被它报复的。

常衡趴在犀牛怪的背上，也仅仅是在它背部又扯下来几块肉，因为伤势确实过重，导致他现在几乎使不上来力气。

普通一下，犀牛怪最终还是将常衡甩了下来，然后张开满是钝齿的大嘴朝着常衡的脑袋咬去。

本能的危机感叫常衡不敢随便硬抗，他赶忙从地上爬起来，然后靠着模糊的视线和耳朵里的声音推断犀牛怪的位置。

但并没有成功，犀牛怪直接顶着他被戳得破烂的躯体撞到了树上。

常衡自己都不清楚到底为什么，要是换成别的人或者妖怪，被戳了这么多次，受到这么严重的伤，早就该死了，可是他还过着，依旧没死。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帮着他们？

就在这时候，常衡感受到了黄色犀牛怪愤怒的意志。

为什么身为妖怪的你要帮着人？你难道不知道他们只会对你拔出刀子吗？你难道忘了刚刚它们还要杀了你？

常衡没有理会它，只是回头望了一眼。

他虽然看不见，却能听见，听见人们绝望的哭声、无力地呐喊。

那些人的声音如此的哀凉，狠狠地冲击着常衡的内心。以前的他是绝对不会对这些抱有感触的，可是现在不一样，他对这些可怜的生命竟然抱有怜悯。

尽管这些人不久前还对他出手。

“的确……”

他双手狠狠插进犀牛怪的身体里，毅然道：“这些人已经无可救药了……可是，我还是想最后一次尽到我的责任！”

毕竟他曾经是一名除魔卫道的道士！

力量！力量！再给我力量！

给我能够胜利的力量啊！

像是真的听见了常衡内心的呼唤，那一瞬间，他的浑身上下忽然点燃了血红色的光华，就好像火焰一样，从他的窍穴中、伤口中喷出来。

厉鬼像是鱼儿，在他身畔环绕飞舞，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叫，叫那不远处的村民们为之一颤。

周围十几米的草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枯黄，绿色的荧光汇成一条又一条细长的脉流在冤魂的引领下汇进他的身体。

常衡的视线渐渐清晰起来。

这一刻他好像感觉到了久违的力量……就如同他接受鬼妖道的力量变成妖族时的那样吗，浑身上下无比充实。

“喝啊！”

他趁势侧身，将犀牛怪撞开，然后贴身靠近，还没拔出来的双手往犀牛怪身体之中猛地一戳，竟直接穿进了它的腹腔，再朝两边横撕，在犀牛怪腹部撕开一个极大的豁口。

“嘶！”

那环绕在身的亡魂也纷纷仰头尖啸，仿佛大声怂恿他：杀了它，杀了它，杀了它！

常衡甩了甩头，尽量使自己冷静下来，不被体内那汹涌的杀戮欲望支配。

他忍着痛苦大步走向摔倒在地的犀牛怪，两手摊开，红光在掌间凝聚，如同两把红色的刀。

犀牛怪在地上挣扎了许久，最后还是站了起来。

它眼中充满了怨恨。

你难道不怕会落得和我们一样的下场吗？好心帮助这些人族，后来却被它们反过来，拿着长矛和利刃活活杀死，将死去的施恩者的尸体挂在火焰上灼烧，然后分食。

“不会的。”

常衡说：“因为我马上就选择离开他们。”

因为他知道了，自己抛弃了人族的身份，就再也做不了人了。

“我感谢你，在那时冲出来救了我们一命。”

虽然如此说着，但是常衡眼的眼神却更加凛然起来：“但我还是要保护他们，假如你不愿意退去的话，那就最后分个胜负吧！”

那好。

犀牛精低下头，被鲜血染红染青的独角亮起凛冽的寒光，宛如月牙一样凄冷。

它冲了过来，气势十足，每一步踏下，都直接将脚下地面踩得破碎，泥土迸溅。

亡魂猛地钻进常衡的身体里，在身体表面覆上一层流动的黑气。他弓起身子，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紧绷着，然后加快脚步，迎向犀牛怪。

“娘……”

一对浑身沾满了鲜血的母子靠在不远处一棵树下。

孩子将头埋进母亲的怀里，大声哭泣。

而妇人只能不停地用手拍打他的后背，哽咽道：“没事……没事的……”

轰！

红光爆裂开来，大地都在颤抖，几个站着的人直接被震得一屁股跌在地上，和其他人一样瑟瑟发抖，不住地擦拭着眼泪。

常衡拿出了前所未有的速度，将自己变成了一道红黑交间的光，两手红光交织成网，在凶猛冲撞的犀牛怪身上不断斩动，刮下一块又一块血肉。

但最后他还是被犀牛怪一脚踹开，然后踩在脚底。

它再次张开大口，咔嚓一声咬断了常衡的左臂，再一口，将他的侧腹咬下一个缺口。

去死吧!

它最后将目标对准了常衡的脖子。

常衡只是一咬牙，独臂顶上去，哗啦一下，两臂皆无的他倒在地上。犀牛怪嘴里含着他血淋淋的右手，一道渐渐消失的红光从它头顶渐渐消失，一个十多厘米深的血洞清晰可见。

那双原本充满怨恨和暴怒的眼睛渐渐失去神采，失去了意识主导的身躯轰然倒下，压在常衡身上。

那轰隆一声，好像倒进了不远处村民们的心里，叫他们都忍不住为之一颤。

完了。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最终竟然还是这个家伙赢了。

常衡顾不顾上什么胸口疼胳膊疼了，艰难地从犀牛怪的尸体上挪出来。

红光和体表的黑光都顺着皮肤钻了进去。加倍的虚弱和痛苦冲了上来，叫常衡忍不住惨呼出声，差点直接腿软坐到地上。

“哈……哈……哈……”

他大口地喘气，但是每次多吸一口，肺部顶到断裂的胸骨就叫他忍不住倒吸凉气，好像他连呼吸都快做不到了。

他像是有所察觉地转过头，正好看见了几个村民，因为一开始逃亡的时候扔掉了锄头斧头，他们此时手里只拿着不知道哪里捡来的树枝。

常衡的回头叫他们浑身一颤。

回归模糊的视线里，他只能听见有人色厉内茬地喊道：“常……常……常衡，是我对你动了手的，你要杀就杀了我吧！”

静悄悄的森林里只听得见那个丑陋妖怪沉重如闷雷一般的呼吸，偶尔还夹杂着带着痛苦的咳嗽和凉气。

浑身抖弱筛糠的刘大叔回过头，看着泣不成声的老婆搂着可怜的儿子，一咬牙，竟然直接跪在地上，痛哭道：“求求你了，所有的罪过就让我一个承担吧！你要怎么折磨我都无所谓，只求你放过我女人和儿子……”

“爹！”

刘大叔的儿子哭着喊道。

可是刘大叔只是跪在地上，不住颤抖，不敢说话。

那个一开始最毒的小女孩此时也一样，将头死死埋在母亲的怀里，不敢去看那可怕的场景。

片刻之后，周围五个汉子也都扔下了手里的木头，跪倒在地，哭着祈求常衡，愿意以自己被吃，只求常衡放过他们的妻小。

常衡咳了两声，从喉间喷出大片的绿血，轻轻感慨道：“我和鸢?本来从没想过害你们……”

“我知道！对不起！对不起！”几个汉子不住磕头，恨不得将头给磕烂，泣不成声道：“对不起，是我们有眼无珠冒犯了你们，求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们愿意以命偿命，吃掉我们以后，放过我们的孩子吧……”

常衡只是笑了笑，然后叹着气，一点点从地上站起来。

虚弱的他身体不住摇晃，但那些村民再不敢生出一丝念。因为他们都明白了，眼前这个妖怪，就算手脚都断了，只剩下一口气，他们也不会是其对手。

所以他们只是磕头，不停地磕头，祈求常衡的原谅。

可是常衡只是背对着他们，随便找了个方向迈开步子。

他只是落魄道：“感谢你们曾经那样照顾我和鸢?……我们本来真的想把那里当做养老病死的地方，用人的身份和你们相处……哪怕是为保护你们而死又何妨呢？”

可惜。他在最后尽到了自己的责任，却没有受到他们的理解。

既然这样，那他也只能离去了，能去哪里就去哪里。

只要没有人就行了，因为人的世界已经不再欢迎他了。

——

这可真是一个漫长而又痛苦的故事。

隐姓埋名的妖怪为了保护村民而暴露身份，后来却遭到了人们的驱逐，可是直到最后他都还是赶回来，为保护他们而战。

颤巍巍的老人哽咽道：“当年我们的祖先在后来才慢慢体会到那位恩人的可贵，他们知道自己因为一时的害怕做出了很残忍的事情，所以一生都活在愧疚之中。而身为他们的后代，我们和先人一样，都因为祖先曾经的作为而感到自责。这无数年来，我们无时无刻不想着能有补救的机会，可是再难碰见当年的恩公，甚至都没有看见过别人，每天只能活在深深的愧疚之中……直到今天啊！”

周围村民也纷纷点头，双眼通红地称是。他们的神情无比真挚，愧疚痛心之色，姬正和雨欣倾城完全看不出有一点点的作假。

只是没想到，这之间竟会藏着如此沉重的缘由。

更难能可贵的是眼前这些不断擦拭着眼泪的村民，身为后代却百年千年甚至是更久的坚持。

他立刻起身，雨欣倾城也同时站起来，和姬正一起深深弯腰。

“是我们误会诸位了，对不起。”

“不不不……”质朴的村民们赶紧围上来。

“几位完全不必道歉，本就是我们的错。”

“是我们没有事先说明，叫三位想多了，是我们的过失。”

“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