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正没有张嘴，只是默默侧过头，雨欣举起的手在空中僵了一会儿，又无奈将那只简陋的勺子放下去。

显然，他还是没有忘记生雨欣的气。

而雨欣，也只是坐在他旁边，久久无言。

入眼处就是战场，那庞大的尸体倒在大地上，就像一座大山般巍峨壮观，新鲜的血液仍从饕餮身上溢出，在身下汇聚。

一行明晃晃的窟窿在它的身上，都能看见对面的天空和太阳，姬正依旧还是没法想象，这句身躯到底发挥了多么可怕的力量才能将饕餮那坚硬的皮肉打穿。

只是可惜，现在他已经无法得知了。

一男一女就这么僵持着，直到很久，姬正才忍不住打破僵局，问了一句：“你还是不愿意告诉我点什么吗？”

雨欣侧着头，朝向另一边，轻声道：“我也有我的苦衷……”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们？”

姬正低吼了一句，但是很快就因为动怒而牵动伤口，咳出了好多血来。

雨欣慌忙扶住姬正，伸出一只手轻轻按住他软塌塌的胸口。

姬正本想伸手将她的手打开，可是抬起来一半，看见她眼里的慌张，姬正不知怎得，又将手落了回去。

“我觉得我们之间可以有各自的隐私……但你保留不告诉我的东西却总是能随便对别人说出来，我很难接受……”

雨欣点了点头，嗯道：“我知道。”

但她没有办法。

然后二人又回到了僵持的状态，姬正不想对她说什么，雨欣也不敢对姬正说什么。

她明明是那种在外无比强硬的角色，对谁都是一副冷若冰霜傲然在上的样子，可是在姬正面前，却总是这般如流水温软。

“不要再这样啦！”

唐突的声音忽然从二人的冷漠世界插进来。

姬正一愣，这稚嫩的声音……怎么听得有些熟悉？

他回过头，却发现雨欣腰间缠着的一条腰带发出着淡淡的亮光。

它忽然自己从雨欣腰间解开，打了个转，飘到姬正身边，落地就变成了通体雪白的一只狐狸。

姬正呆住了，怔怔道：“小……小狐狸？”

小家伙就站在姬正身边，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蹭着姬正的脸颊，九条尾巴合在一起，在姬正心口轻轻抚摸。

它缓缓磨蹭着姬正的胸口，无比心疼道：“父亲……”

这就是姬正的义子，姬正被九尾白狐白夫人托孤照顾的小家伙——白霖。

姬正吃惊道：“你……你不是……在断魂谷？”

他记得很清楚，他走前交代小狐狸留在断魂谷帮助抵御敌人，其实那也是姬正的一份私心，不想叫小狐狸和他来到这么凶险的地方。

小家伙泪眼汪汪，哭唧唧道：“我舍不得父亲啊……这么多年我都没和父亲分开过，所以……”

“所以我就叫白霖变成一条腰带附在我腰上，再被我隐藏气息，这样你就没法发现它了。”

好家伙，这都跟着姬正跑了几个月了？

姬正抬起头，看着替小狐狸说完后面原委的雨欣，她两臂夹在侧身，脸上满是不安，就像是个犯错的孩子。

他一时气没顺过来，张口喷出一口血来。

“父亲！”

“红雨！”

雨欣和小狐狸慌忙凑到姬正身边，紧张得看着他。

姬正伸出手，颤巍巍地指向雨欣，又指着小狐狸，差点直接气的晕了过去。

“你……你们……”

这怎么不气？自家儿子都跟着自己偷偷跑到战场来了，这还得了？

“白霖……你现在给我回去……”

姬正指着白霖说。

小狐狸坚定地摇头，说：“不，父亲，现在你伤成这个样子，我绝不可能走的，我要陪在父亲身边！”

“滚蛋！”

姬正忍不住厉声骂道，然后脸上又是一阵抽搐。

雨欣只能按着姬正地胸口，叫他冷静下来，劝道：“我知道我的决定肯定不对，但是现在事已至此了，没有改变得余地了，你还是先好好养伤吧，等你好了以后，我和小狐狸愿意接受你的惩罚。”

你还有脸说？

姬正冷冷地看着她，明明先前吧一切都只对我一个隐瞒，还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好，但是现在你居然都背着我把握儿子带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了，这也是为我好？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这一刻，姬正的眼里真的出现了厌恶。

“要不你带着它回去吧。”

甚至后来说出来这样的话。

雨欣娇躯一震，然后缓缓低下头。

姬正只是闭上双眼，自那之后很久都没再说话。

可是小狐狸在一边急得都带上哭腔了。

“父亲，你别让我走啊！”

“这一路来你吃了那么多苦，本来就很难受了，现在倾城姐姐又不在身边，总要有个谁来照顾你的啊……”

“就算是真要叫我走，那我自己回去就是了，可是你为什么和雨欣姐姐吵架啊，明明你们关系一直那么好！”

……

最后小狐狸擦着眼泪，看向姬正，可怜兮兮道：“就不能和好吗？”

它摇了摇仍然没有回复的姬正的手，又问了一遍。

仍旧是没有回复，姬正面色惨白，双目紧闭。

“啊，父亲！”

小狐狸惊声叫喊出来，哭得撕心裂肺得，不停摇晃着姬正的胳膊。

“父亲，你快醒醒啊，不要死啊父亲……呜呜呜……我知道错了……”

最后还是雨欣实在看不下去了，轻轻将它抱起来，用手抚摸着它的小脑袋，轻声安慰道：“没事的。”

小狐狸昂着头，眼里全是泪花，它衣服悲痛欲绝地样子。

“可是……可是父亲他……雨欣姐姐……”

雨欣只能继续安慰道：“真的没事的，他只是气晕过去了。”

所以姬正真的不是被气死了。

——

那一天，姬正昏过去的时候，那一场战斗他注定是没能见到到底有多么恢弘壮烈。

他拿着沾满鲜血的长枪，头发被凝固的鲜血沾成了一绺绺得，只是大多数鲜血并不是他的。

对面是和姬正一样浑身鲜血的饕餮。

他忽然松了口气，好像整个人都忽然放松下来一样。

“好好打了一架，挺尽兴的。”

饕餮大口喘着粗气，只是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到底是不是姬岚？”

姬正只是长枪一收，有些不耐烦地叹气道：“你就这么想要我是姬岚？”

“当然。”

饕餮毫不犹豫地点头。

“对于元素的运用，只有姬岚才能达到那般出神入化的地步，你必然只可能是他！”

姬正老实摇了摇头。

“我真不是。”

横枪在背，姬正在面对敌人之时闭上双眼，微风吹过头发，却掀不起那沾满鲜血的发丝。

他面露微笑，轻轻张口，像是对待情人一样温柔。

“来吧。”

“来了。”

一声落下一声起，她自清风中现身，伴君身侧。

姬正轻轻捧起她的脸颊，她面带红霞，湿漉漉的眼睛上下转动着，像是要把他印进眼里。

一切尽在不言中，万般深情，便只是你知我知。

饕餮看着那随风出现的女孩，忽然失声大喊：“你是风之心！”

雨欣只是瞥了它一眼，略嫌呱噪。

但这对于妖族来说，毕竟还是一件极其骇妖听闻的事情。

谁能想到妖族苦苦寻找的风之心不但就在天道师身边，甚至还是个活得？

妖族和姬正一样，都以为它或许会是一抹清风，或是另一种瑰宝，却从没想到它竟是具有生命和形体的。

它奋力扑来，不管是风之心还是天道师，妖族这一万年来最执念的人和物都出现了，它必不可能放弃。

姬正轻轻将雨欣往旁边一推，再和饕餮打在一起。

狂风自大地卷起，漆黑自风中之中逐渐渗出，很快将那飓风变成了黑色。它在大地之上无声无息地挪移，像是一个行走的亡灵，所过之处，只留下一片又一片无底深渊。

无法罡风，至强的风元素在风的呼唤下出现。

姬正随手将长枪一抖，把所有罡风都缠绕在枪身，黑漆漆的罡风甚至将日月枪本身的颜色都覆盖了下去，之变成一个黑漆漆的枪。

他将长枪高举过头顶，然后直接抛掷出去，黑色瞬间像是爆炸一样疯狂铺张，凶狠地朝着饕餮压过去。

“吼！”

饕餮发出一声怒吼，张口吐出绵绵无尽地冤魂。

但它们就像是掉进沸水的冰块，连动静都没能掀起来就消失不见。

那长枪就好像吞噬天地的怪物，那样冲着饕餮而去。

依旧是无声无息，可是黑风久久不散，亦听不见里面的声音，也无法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姬正瞬闪来到黑风前，那至强的风却不掀起丝毫动静，甚至连姬正的头发都不能吹动分毫。

他抬起手伸进去，黑风变四散开来，消失在天地之间。

庞大的躯体软绵无力地从天上跌落，将大地砸出一个巨大的坑。

姬正手中捏着枪，缓缓降落，奄奄一息的饕餮做了最后的了断，瞬间在它身上数个要害穿出明晃晃得大洞。

“杀你其实真的很简单。”姬正很严肃地告诉不断抽搐的它。然后缓缓转身，身后的饕餮也渐渐不再动弹。

他来到雨欣面前，只是席地而坐。

雨欣就坐在他的身边，将头斜靠在他的肩膀上，一起看着落日，这是以前他们最喜欢的事情。

“我会等你的。”

“嗯，我知道。”

“也不会放弃的。”

“嗯，我相信。”

然后他倒下了，头一次倒在她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