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远比生死抉择还要困难的事情，穿泉和它的部族等了很久，甚至后来连赶路都没了动力，就只是坐在地上，一个个抓耳挠腮，急得不行。

难道真的要背叛自己坚守的正义，做忘恩负义之辈？

不，那样的话，死去便无法回归天上，那还有什么意义？

但是最终还是没有答案，有只穿山甲实在忍不住，站起来开口道：“算了，便当作没看见吧，我们不知道什么天道师，只是偶然被路过的强者救了一命而已。”

此一言很快就得到了同族的认可。

“也只能这样了。”

“嗯……”

“我从没遇见过天道师。”

……

它们心里都不好受，但却最终还是选择为了妖族的荣耀，背叛了一次逆君。

娩予看得又是怒又是恨，它仅剩的一臂在袖笼中攥死，愤怒的它差点想出手将这些废物全部杀干净算了。

“好，好^，好……”

它一连道出数个好字，然后哼了一声，忿忿道:“那便走，当没见过他！”

说完便径直转身，众穿山甲也再次动身，默默跟在它的后面，好像被抽干了力量一样，无比疲惫。

因为这个选择题无论怎么选，都是错的。

殊不知，它们对话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已被听见。

百里之外，雨欣将它们的对话完全复述了一遍，

影王看着姬正，问道：“所以现在怎么说？”

姬正脸色有些苍白，强颜笑道:“还能怎么办，既然它们当作没看见，那便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影王一言不发，直接起身，化作黑光飞掠而去。

姬正当时脸色就暗了下来，拔地而起，就想追过去。

可是轰然一声，他化作的金光便重重摔了回来，在地上炸起一股浓浓烟尘。

站在浓尘之中的老头弯下腰，将姬正从脚下提起来。

“你小子是脑子进了水么？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蠢话？”

他指着一个方向，对姬正厉声呵斥道：“斩草除根，抄满门灭九族都不足惜，你们人族不是最喜欢玩这一手？怎么？你一点都没学过来？”

“不是……它们……”

姬正拼命挥舞着双手想要去抓老头，从他手里挣脱出来，他满脸通红，无比焦急道：“它们还不至死啊！”

“你是什么身份？它们是什么身份？你要做什么事情？而它们又要做什么？这点事情都掂量不清吗？”

老头如此质问。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纵使姬正拿出全部力气反抗，却还是没能挣脱老头的手。

他甚至还刻意将姬正凑到自己面前，露出冷笑：“你看，你天道师不是能赦令元素、通天法么？为什么这时候忘了用？与其在这里手舞足蹈装模作样，倒不如卸去你那可悲的廉耻心，遵照你本能的反应，去接受这一切。”

挥舞的双手瞬间定住了，老头狞然一笑，将姬正往低地上随便一抛。

他就像个木头倒在地上，虽然立刻就被雨欣扶了起来，但双目中却已经没了神采。

姬正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好像头一次才认识自己一样。

“……我……真的……也希望它们死去吗？”

姬正一开始就是想救它们，他确实不想再这么杀下去了，一战便是万数的妖怪，什么时候，生命廉价到了只能用一串数字代表？

他确实想着不叫那些妖怪死，杀杀杀，他真的杀怕了，所以才想要尽量少杀一些妖怪。

可是又如老头所说，假如姬正真的想要阻挠影王和老头，早就直接和他们干上了，但他没有，只是做着无用的挣扎。

那他还是想要杀它们？

那双本来干净的双手在姬正眼里，满是猩红，血像是河流一样流淌，浮沉着哀嚎的亡魂。

东土的妖怪看着姬正，有的怜悯，有的不解，有的漠然。

雨欣面色凝肃，朝远方看了一眼。

过了多半个小时，一束黑光轰然击碎了那座横在姬正他们面前的火山，黑影倏地传过来，直接落到姬正面前，影王随手将手中的东西丢出去。

那沉甸甸的东西咕噜噜在地上滚出一趟鲜红的印记，直到撞到姬正的脚才停下。

姬正斜瞥了一眼，便颓然坐倒。

那是穿山甲部族首领穿泉的头。

影王大步朝前，对大军宣布道：“东土妖军听令，火速行军，我们要以最快的速度行军了。因为有一个家伙已经先一步离开，用秘法避开了我的视线，朝它们的中心域汇报消息去了。”

大军齐声相应，然后火速整理行装出发。

压根就没有一个妖怪搭理姬正，更没人知道他此刻内心的矛盾和折磨。

最后还是小狐狸和雨欣扶着姬正坐上坐骑，跟着大军离开的。

当大军沿着山道一路疾行，很久之后，某座山壁脚下的一块石头忽然动了动，然后化身成一个独臂妖怪。

“嘿。”

它张开嘴，从满是粘液的嘴里捏出一块暗淡无光的黑色石头，它被穿了个孔，用特殊的绳子绑在了自己的舌头上。

“那位大人给的宝贝竟然如此好用，连那风之心都没法探知到我的存在……”

娩予看着大军远去，收起那块黑色石头，然后从另一个方向火速遁去。

——

平原就像是那片可怕的山林，那里只有一望无际的山林，这里除了丘陵，就只剩野草。

一连数日的长途跋涉最终叫常衡感到了疲惫，但是他依旧看不见除了丘陵以外的东西。

远方倒是有一条青色的线，直通天际，但是那里与罴九给出的回到人间的道路相反，所以一心想着赶快回家的常衡并没有想去一探究竟的想法。

鸢?不一样，她像是鸟儿，终于呼吸到了天空，每一天都活在自由自在之中，就连学说话的速度都快了不少。

对此常衡倒是有些奇了怪哉，按理说都是贪玩成性，事倍功半，结果到她这里，反过来了?

“花……是什么样子……的……”

“是的？”

“的……的？”

“嗯。”

……

她也比以前好学了不少，也许是因为来到了没来过的世界，感到开心吧。

常衡忽然拉住鸢?，不叫她继续朝前走。

“怎么了。”

她一脸疑惑得问。鸢?其实学得都很快，只是现在还是不很能掌握语气。

常衡只是拉着她转了个方向，道：“那里有别的妖怪，我们换条路。”

这一路他们都是这样过来的，平原之上有着各种各样的地洞，里面都栖居着大量的妖族，有的是狠明显的地洞，也有的会用草皮作掩护。

常衡不敢拿自己的命和鸢?的安全当赌注，冒险穿过那些妖怪居住的地盘，真要是有个什么万一得话，那不光是自己难逃，鸢?也会跟着遭殃。

“哦。”

鸢?也如一路走来那样，老老实实地应声，然后跟在常衡后面，等他带路。

绕过远路，还是在草原与山丘间穿行，白天赶路，夜间他升起火，叫鸢?睡在身边，自己守夜。

篝火在面前跳动，很多人都和常衡一样有过这样的夜晚，坐在篝火前听柴火燃烧的声音。但他不太一样。

虽然变成了人的模样，但是他体内流淌的还是妖的血液，强于人的血脉叫他可以数日不眠不息都无所谓，它像是诅咒一样时刻提醒着常衡自己曾经犯下的罪过。

鸢?一直过得都是普通人的生活，日落即息，所以常衡其实只是在照顾她而已。

她忽然梦呓一声，两手抬起，在空中不停虚抓，口中还大喊着：“不……不……不要……”

常衡伸过手去，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心。

原本慌乱的鸢?抱住他的手，瞬间就安静了下来，将那宽大的手掌抱在胸前，原本脸上的慌乱渐渐消散，被一丝欢喜取代。

常衡有些无奈，她就是这样，睡相很差很差，而且没有安全感，就像是个小孩子一样。

寒风袭来，将灰烬鼓起。

常衡悄悄起身，换了个地方，像是一堵墙壁一样堵在她前面，为她拦下冷风。

看着她恬静的样子，常衡好像总算明白了，为什么书上总会用数来做动词，去观察一个人的睡颜。

去数她的睡颜，就好像月亮一样看着她，一天一天，一年一年。

也许母亲这样看过他，父亲也许也在。

亲近的、亲爱的人静悄悄睡在自己的身边，便已是胜过月色的好景，谁又舍得不多花几分心念细细欣赏？

这时候的常衡才知道，她现在已是自己生命中很重要很重要的一个人了。

翌日，继续赶路。

终于他遇到了难题。

那是一片五座洞窟都散发着极其浓郁的妖气，一看便知道里面栖居着极其强大得妖怪。

但五座洞窟还好死不死连在一起，这才是叫常衡最为头痛的，要是绕道而行的话，要花很大的时间，也许要多花一两天的时间，而且还不确定旁边是不是也有妖族部落。

这片大地就有点见鬼，明明那片树林无论是人还是妖，都很难看见，但在这里，几乎走两步就能看见一个妖族部落。

可是不绕得话，又很有可能会被敌人发现。

“唉。”

他叹了口气。正在左右为难之时，前方忽见光芒闪现，竟有妖怪主动朝他而来。

常衡当时如临大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