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在酒里，醉在酒味里。

这样的日子什么也不用干，好像这样就能忘记忧愁。

罴九醉醺醺地抬起手，四处摸了摸，抓起一只手，摇了摇头，不是，这他大爷的是自己的手。

再摸，他的手忽然抓住了一个，诶，这次对了！

罴九将一条腿拉起来，呢喃道：“你……啊……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你可是天道师……要……要拯救世界的……”

天道师耸了耸，那条腿胡乱一蹬，从罴九的手里掉下来。

“放屁……老子现在被困在这里，老婆也没了……家也回不去，还有个屁的事……做……”

罴九哈哈大笑道：“说……说到底，你不还是想……你老婆呗！”

天道师长长地呻吟了一声，什么都没说。

“你看……我……说对了吧……”

罴九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最后只剩下听不清是什么的模糊呢喃。

他们喝了整整一天的酒，直到现在也没能醒过来，一个想着亡妻一个惦念着走丢的老婆，压根就没想着化解酒气，不喝成两摊烂泥才怪。

天道师摸着黑翻了一圈，却只打翻了两个空荡荡的酒桶。

“酒呢……”

他费力地从地上站起来，又去摸酒。

壁炉里的火早就烧完了，屋子里现在黑漆漆一片，天道师没走几步就被一个酒桶绊倒。

“怎么哪里都是酒桶……”

他不满地咕哝着，伸手往前一推，跨过幻影，将一只酒桶推向一遍。

扶着石壁走一步歪一步得走了好一阵，来打外面哇得一声，就吐了出来。

现在已经是晚上了，天上点满繁星。

不远处就是森林，森林那边就是湖。

天道师伸出手随便虚抓了几把，然后难受得叫喊道：“你……快来扶我一把……”

森林里静悄悄得，也没有虫鸣，也没有鸟叫。

天道师等了一阵，又不耐烦得喊着:“快拉我一把……”

“拉不动。”

男人沉静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坡上传来。

“我拉不了你，只能你自己站起来。”

天道师便站起来，三步一跌两步一倒得走到他那里，一屁股扎下去，就好像一个酒坛子落在了他的身边，全是酒味。

“为什么不拉我？”

天道师歪着脑袋仰望他：“为什么不拉我？我走不动了啊……”

他耸了耸肩，坐在天道师身边，沉重道：“因为你只能靠你自己。”

“只能靠我自己……”

天道师点了点头，大笑出声，然后忽然一转怒斥道:“那你呢？李尧玉，你站在哪里？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为什么你不站在我身边？”

他指着自己，从嘴中喷出浓浓的酒气咆哮道：“你可知道这几千年我是怎么过下来的？我每天都要想着我原来的世界，你知道我看见了多可怕的光景吗？为什么明明你现在站在这里，却就是帮不了我！”

在这个世界里，他是真的害怕，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哪一天自己就舍下她忽然回到了那个世界，最可怕的是回去之后，发现那里已是五千年以后，物是人非。

被他喊做李尧玉的男子，不，鬼妖道，他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就像一堵石头，没有一丝波澜。

“当年我也是这么看着你的，不是吗？”

天道师蓦地噎住，透红的双脸所有表情的凝住了，只有一双眼睛瞪得大大得。

那个男子，曾经的李尧玉就坐在那里，可他已经不是他了。现在的那个他，一身鲜红的血衣包裹着那具干瘦的身体，那其实只是一具东拼西凑的尸体罢了，只是里面寄宿着他的灵魂，真正的李尧玉的肉身，早已经毁在了五千年前。

许久之后，他才缓缓低头，消沉道：“是啊……当年我也是这么看着的……”

他双手放在腿边，努力地攥成拳头，有些哭腔道：“那你说……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我想回到我的世界，我怕我回去什么都已经晚了，她也不在了，我最后的依赖也没了……你知道吗？现在的我就是孤零零的，没人理解我的痛苦，没人能分担我的恐惧，更没人能帮帮我……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他几乎都要崩溃了，本来想着喝酒，用酒麻痹自己就行了，可是每次一到醉醺醺的时候，体内的天之力就自动流转，瞬间就将酒气化解，叫他清醒过来，当他清醒的一瞬间，那些疯狂的、可怕的幻想就再次填满他的脑袋，叫他痛苦不堪。

“我说了没人能帮到你的。”

鬼妖道静静道：“而且我也说了，没什么能解决你的问题，等到时机一到，你自然就会出去，到时候一切的问题，你都会明白的，至于为什么现在不能告诉你。我说了我也是始作俑者之一，你之所以会在现在的这个世界，也有我的全力参与。”

天道师啊了一声，仰头倒在坡上，看着满天繁星，闷闷道：“反正你也不会告诉我的，是吗？”

“嗯。因为我想让你活下去。”

“哈哈哈……”

天道师一阵失笑。

“活下去？我在这个世界可是已经无敌了欸，尧玉，就连逆君，那位妖族千古第一的逆君，都被我封印了，还有谁能打得过我？嗯？假如不是那个什么狗比存在，用了什么手段，我何至于被困在这里。”

他的声音渐渐消沉，到后来，只是轻轻地感叹道：“何至于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啊……”

李尧玉并不回答，也不解释，关于那个存在，他们永远不会多说一个字。

但是有一点毋庸置疑，就是他远比天道师知道，那个存在到底多强大，它的能力，已经完全不能用可怕来形容。因为没有任何词汇，将它窒息般的无所不能描绘出一星半点。

对上那样的存在，他们只能选择妥协，再妥协。

“行了。”

李尧玉在他的肚子上拍了拍，道：“你以前不喝酒的，不过偶尔醉一次，发泄一次，倒是也轻松不少。”

“放屁吧你就。”

天道师笑骂道：“那个时候哪来的酒这种东西哦。”

然后两个都不是人的人哈哈大笑。

第二天，日上高头。

罴九才从昏睡中醒来，摸着还有些发疼的脑袋从沙发上爬起来。

“哟，醒了。”

天道师笑着和他打招呼。

罴九愣了一下，半天没缓过来劲。

怎么回事？不太对劲啊？

“我是想告诉你一声，我待会要走了。”

“啊？真的？”

罴九失声出口，这家伙现在一副满面笑容的样子，真的是那个昨天还拉着它一起喝得烂醉的醉鬼？

“不是，你怎么想的？”

天道师嗯了一声，奇怪问道：“什么怎么想的。”

罴九道：“出门啊，我告诉你，你可别想不开啊，好兄弟，你上有拯救黎明的重任，下有找老婆的任务，可不能乱来啊。”

“不是……”

天道师一阵无语。

“那这么着吧。”

他屁股往沙发上一按。

“那我不走了。不过你女儿和未来女婿的安危我可就不管了。”

罴九当时眼睛一瞪：“什么未来女婿，我可没答应……”

话说到一半，罴九忽然转了回来，叫道：“等等……你刚刚说什么？我女儿的安危？”

“嗯。”

天道师认真道：“你又离不开这个地方，那我不就得替你看着点他们？毕竟这是作为长辈的职责啊。”

罴九当时当时伸出大拇指，道：“可以！好兄弟，我果然没看错你，这么着，等你回来，我请你多喝十坛好酒！咱兄弟不醉不归！”

“那不行，二十坛！”

“好！一言为定！”

罴九一口答应，这小子哪里是有什么毛病啊，之前那才是有毛病，现在是终于开窍了，终于知道干事了，好事啊！

它一把从沙发上窜下来，拉着天道师就往外走：“事不宜迟，现在就走，越快越好，记得路上别东张西望，一定要保护好我女儿听见了没……”

天道师一路被推到门口，好不容易转身道：“哎哎……你……我……这么急着赶我走啊！”

罴九现在心里满是女儿，什么都想不到了，满口道：“对，走快点，快办正事去……”

“那行。我走了。”天道师说着就直接消失了。

“哎！对。”

罴九看着眼前再无天道师，撩了撩头发，满意道：“这才对嘛……”

好歹知道自己该干点什么了，而不是整天拉着它喝酒，要知道，他们一共就才埋了十多万坛的酒，也就才刚刚把那片湖围了一圈，就这么点酒，连湖都填不满，怎么够喝的嘛。

它心满意足的转身，然后忽然停下。

罴九侧着脑袋往边上一扫。

“嗯？”

门前的地上有一大摊子苦水，臭气哄哄的，十分刺鼻。

“这家伙，酒品真不好，怎么都吐到这里来了……该不会是醉着在外面还走了一圈吧。”

它笑着弯下腰，然后凝住了。

片刻之后，罴九站了起来，看着远方，满脸黑线。

“你个臭小子，回来，把这酒桶和你吐的东西给我收拾干净！”

难怪他当时还特意问自己，说他走了。

感情自己这是主动把所有的活揽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