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总是大起大落，只是有时，这之间的差距就好像高山和深渊，高到不可触及，或是低到不见其底。

男子的生活还是以前一样，遵从主人的意志行事。他亲眼见证了妻在自己面前被夹在架子上烧烤，又明明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喜怒哀乐被主人欺骗。

他的心无时无刻不在颤抖着，充满了不安和迷惑，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他已经完全茫然了。明明什么都不想再做了，可却除了这些再也没什么能做的。

刀子掉在地上，他拿着血淋淋的肉在地上哀嚎，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痛苦，主人告诉他，他的快乐其实才是人类的痛苦，痛彻心扉。

烤熟的肉被拿在手里，一路上，一直都有妖怪指着他，眼神里的嘲讽比以往任何一天的都要多。

“喂，你看见没，都这样了，朱厌大人应该也不介意我吃掉他吧？”

“应该不会，只是等大人回来之后，我们应该也能把你吃了。”

“那还是算了吧，哈哈哈哈……”

……

妖怪们已经毫不掩饰对他的垂涎，在他不知道自己的感觉的时候，他曾经瑟瑟发抖，现在他知道以后，却反而有种都无所谓了的感觉。

他当然不知道，高兴、痛苦和伤心都只是作为活着的生命生来具备的情绪，可他没听说过绝望，也不知道愤怒。在他简单的脑子里，也没有对一个叫做反抗的词语的概念。

将那个人绝不会动一口的肉放到他的面前。

姬正背过脸不敢看他，虚弱的声音里满满都是愧疚。

“对不起……”

他的声音在颤抖，道：“没事，你没做错什么，这是我们生下来就已经决定的事情……我习惯了。”

他和姬正一样虚弱，两个人一个四肢被穿了无数窟窿，时时刻刻都在往外流血，一个一点点将自己做成了食物，把腿和手上的肉几乎割完。

“相信我，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绝对不会让你死在这里。”

姬正再一次保证。

“为什么你不想放弃？老老实实等待死去？”男子苍白的脸上满是疑惑。

姬正看着远方，视线尽头的地平线，有那么凸起的一小块，高低不平，不断移动着。

他沉默了一阵子，才说道：“我想带你回你的故乡，过属于你的生活。”

“不可能的。”

“不，可能的。”

姬正用和男子一样的话，说出和他截然相反的答案。

“你看看那里，他们已经来了。”

地平线上的那一小块地方，渐渐进了，一支妖怪组成的洪流向着这边冲过来。

周围负责看守姬正的妖怪忽然一起站起来，看着姬正的脸看着的方向。

“是通天石林那里撤回来的友军吗？”

一只妖怪问。

“当然不可能是了，他们蹲在那里不可能挪窝的，这些肯定是敌人，天道师带到冥墟这里来的妖怪！”

这边的妖怪也纷纷开始行动，一头巨大的四目人形怪物变出庞大的身躯，率先冲出，身后的妖怪好像密密麻麻的蚂蚁一样，黑压压地蜂拥一团，向着一个方向开始移动。

“杀了他们，这可是送上门来的新鲜血肉啊！”

对面，骑在夫诸背上的倾城一马当先，身后跟随着数万的妖怪，浩浩荡荡而来。

“诸位，我们的主人，你们的少主，也是视作希望的天道师，就在那里！听我号令，杀！”

万千妖怪齐声怒吼着：“杀！”

声音震天动地，敌人是生活在环境最凶恶的大地上的妖族，那里只有无尽的斗争和弱肉强食，从那里走出来的妖怪凶恶残忍。但他们不在意，冲就行了。

夫诸、小狐狸、英招、奢比尸、龙龟与五十多位万年老妖冲在最前面，和倾城并肩同行，当做攻坚战力，

天上飞行的妖怪在惊风的带头下开始俯冲，像是飞机一样掠低，嗖嗖地冲进敌人的阵营里，像是炮弹一样掀起泥土崩飞，率先和敌人展开战斗，青焰四射，有凤凰鸣。

四目妖怪直接抓住一头鸟妖的翅膀，将其直接从中间撕成两半，放到嘴里胡乱咬了两口，满嘴鲜血和羽毛道：“杀，一个都不能放过他们！”

两军终于交战，飞扑的妖怪像是两排浪花撞在一起，鲜血四溅，爪光暴起骤消，哀嚎和怒吼瞬间传彻方圆数里。

“倾城，怎么到底还是你在乱来。”

姬正有些愤怒道。明明他一直都希望的是不要让倾城乱来，可看这架势，十有八九她还把两边的妖怪都调过来了。

只是这点数量远远不够。敌人太多了，驻扎在这个地方的妖怪可不是几万，而是十多万，是倾城带来的妖军数量的四五倍之多。

不光是他，旁边看守姬正的妖怪也很快看出了端倪，笑着对姬正说：“天道师，真实慷慨啊，知道我们这么饥饿，所以专门送了这么一大批肉过来，当做进军冥墟主殿的最后用餐。”

姬正没有回话。但的心中其实是无比焦急的，本来这支大军都是在他身后战斗的，离开冥墟这么远，一直以来都是姬正做主战力，将大片的逆君党羽杀掉后，他们再跟着将剩下的敌人诛杀。

第65章 它的名字叫愤怒

但是眼下他们无异于送死啊。姬正艰难的抬起胳膊，不能再这样坐等着时机了，不然所有妖怪都活不下来，他一定要赶快脱困才是。

一只妖怪微微皱了眉头，瞬间来到姬正身边，长长的爪子像剑一样直接刺进他的侧腹。

姬正闷哼一声，那爪子微微向上一勾，再拉出一个几公分长的口子，他便倒了下去。

他呼吸紊乱，本就虚弱的躯体雪上加霜，但他依旧不想放弃，颤巍巍地伸出手掌，想要从这镜子下逃出去。

“哼，还不死心吗？”

妖怪再次刺穿了姬正的手掌。

姬正的脸瞬间就扭曲，莫大的痛苦瞬间让他会恢复了清醒，然而随后迎来的，是不断落在他身上的穿刺。

天道师的身体就是这么一点，拥有着近乎变态的恢复能力，而且无论受到多么严重的伤，几乎都死不掉。所以只要不刺中要害，姬正是绝对不会死掉的。

毕竟他还得活着，朱厌大人说了，要带着他直到大军抵达冥墟，用他的死来迎接逆君大人重新面世的伟大时刻。

多么棒的提议，他们因逆君而辉煌，最终也因逆君而消亡。

姬正起初还能闷哼出声，但是到了最后，连呼痛的力气和机会都没了。他的浑身上下都被戳满了窟窿，像是个破烂的簸箕摊在地上，断断续续地喘着气，鲜血从身下汩汩流出，看着凄惨无比。

就是男子看见，也忍不住感到头皮上有种凉飕飕的感觉。

可即使是这样，他也依旧没有放弃，浸在血里的手指微微颤动，挣扎着想将手伸出去。

再补一爪。妖怪剪短自己的指甲，将姬正的手掌钉在地上，然后坐在他的旁边，残忍笑道：“我就不信了，这样你还怎么逃？”

他招呼另一只妖怪也坐过来，两人指着那边大战的地方，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笑。

男子也没走，那些妖怪压根就没将他当做威胁，这么一个到了最后都只知道割自己的肉的家畜，能掀起什么浪？

他费力弯下腰，瞪大眼睛打量着姬正。

“你还挣扎什么？放弃吧。”

“不……不……我的……伙伴还在……”姬正每说一个字，嘴里都有鲜血喷出，含糊不清道：“我要去……救……救……他们……”

不然他们都会死的！

“那些妖怪？”

男子抬起头问：“他们那么少，还不够吃。”

看，他说的话更简单。

大风忽起，黄沙飞扬，流光从高天直落，直直撞向姬正头顶的照影镜。

老妖直接起身，握爪成拳。

一拳直接将流光击碎，破碎的光华如秋风下的落叶，在老妖身周身环绕，像是刀子一样在它身上留下一道道伤口。

老妖怪哼了一声，直接吹起一口气，将流光全部吹开，然后挥拳猛砸，像是要将风都锤散一样。

“雨欣！”姬正最后喊出了声。

流光快速合拢，穿着牛仔裤和白衬衫的女孩倒飞出去，口中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老妖怪的拳头在她额头前两三寸的地方停下来，猛烈地拳风将她一头银丝震得飞舞不停。

它回过头，裂开嘴露出满口獠牙，玩味道：“哦？这小女孩，是你相好的？”

姬正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的事实，为什么？他从来都没想过雨欣会来，落到那些妖怪的手里，她会死的！

可是她来了。

即使是刚刚在生死线上徘徊了一圈，雨欣也没有一丝恐惧，很难想象一个多月前她还是见到妖怪就瑟瑟发抖的柔弱女孩。

“放了他。”

她冷静道。

“这个人是谁？你的妻？”男子凑着脑袋问。

姬正颓丧地点了点头。

“那她不就是来找死？”

对啊，再也没有比这更糟糕的情况了。姬正没想到倾城会胡来，更没想到她居然也是。要是被抓了怎么办，死了怎么办？他就一点都没想过吗？

“雨欣小姐！”

倾城这边也很快看见了雨欣处于险境，大喊出声。可是太远了，从这里到她所在的地方，不是用长度计算，而是用生命，用他们这些妖怪牺牲的生命来计算，而他们没有那么多的生命，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敌人那么多，如潮如洪，将他们包围，他们每一分每一秒都有同伴在死亡，前面的敌人死掉，后面的立马扑上来，无穷无尽，倾城他们连撕开一道口子都不行。

他们只有天道师，能够挽回这个局面，但是不巧，天道师只有一个，他在敌人的手里。

“别动她……”

嗯？妖怪耳朵耸了耸，转过身问姬正：“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

姬正话未说完，便被另一只妖怪戳穿了脸皮，左脸进，穿过口腔，右脸出。

“红雨！”

雨欣叫喊出声，眼里泪花闪烁。他都被伤成什么样子了，留了那么多的血，这些妖怪怎么能那么残忍。

她看着眼前妖怪，毅然决然地脱口出声。

“我是风之心。”

“风之心？”

两只妖怪不约而同地诧异出声。

雨欣上前一步，侧过老妖的拳头，直视它震惊的眼睛，说：“放了他，我就帮你们打开逆君封印的大门。否则，我就此消散，你们再也别想得到我。”

一时间，空气瞬间安静下来，周围只听得见那纷乱的杀喊声。

姬正张了张嘴，最后仍然没能喊出声，只是发了疯似的在地上挪动。

喊了又有什么用？都已经沦为阶下囚让人来救了。而且她不可能救出姬正，倾城他们也不行。

“哈哈哈哈哈……”

两只妖怪哈哈大笑，毫无忌惮。

“那你就去死好了。”

雨欣的脸色骤变。不过这也是情理之中的答案。

在姬正旁边的妖怪也起身，走到雨欣身边，毫无所谓道：“你是不是风之心和我们都没关系。我们已经不需要你了。”

妖族之所以想要风之心，是因为以前只有风之心能破解封印，因为他们无法战胜天道师。可现在不一样，第二个可以破除封印的机会出现了，就是从内部——也就是逆君大人亲自出手就行了。

这是逆君大人发出调兵令之后，妖疆内的妖族大人推测出来的。天道师一直加强封印，只因为他们要维护封印的稳定，而仅仅一次的疏忽，就使得封印松动。他们又已经得到了天道师，那为什么还要风之心？

答应她的要求，等于是放虎归山。天道师恢复实力之后，肯定还会再来将她夺回去。他们不傻，绝不会做这样的亏本交易。

姬正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是手臂上的重伤最终没能让他站起身，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他满脸血污，颤抖的双手在地上疯狂乱抓。“你这是什么？害怕吗？”男子问。

他是这里最不知情的人，一直以来，生活简单的他，丝毫不理解现在发生了什么。

“这是……愤怒！”姬正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从紧咬的牙缝里飘出来声音。

“是不甘，也是冲动……是反抗……也是斗争……”

“因为你的妻要死了吗？”

姬正重重点头，眼里像是有一头野兽一样凶狠，即使到了最后都不愿放弃。

“只要是你不想的，被别人做了，你就会愤怒，然后和他对立！”

是这样的啊，是他没有的情绪呢。当时妻死的时候他在想什么？慌乱？害怕？

“其实，妻死的时候，我有一种冲动。就是想冲上去，和主人打一架，然后像妻后来那样，那主人插在木棍上，用火烤熟。他怎么对待妻，我就要怎么对待他。”

“那就是……你的愤怒！”

姬正艰难地发出嘶吼声，最后竟然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他看着雨欣挂满泪花的脸，在心里念叨。等着我，雨欣，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呵，命还真硬，这都还能站起来。”

一头老妖怪随手弹出一颗石子，直接打穿了姬正的膝盖，又使其跌在地上。

“接下来叫你看看最后的好戏。”

老妖怪露出狰狞之色，转头面向雨欣。

猛地一爪抓住她的头，将她从地上抓起来。

风在刮动，在他是很上留下伤痕，血一点点渗出，却对它来说不痛不痒。传说中能操纵天地之间的风的风之心就这么点力量？

“你不是说要消散吗？那我帮你一把吧，让你体会一点点消散的感觉。”

它伸出一只爪来，慢慢靠近雨欣。

今天的闹剧可不少啊，一群找死的妖怪送上门来当口粮，愚蠢的女人用风之心做无用的要挟，真是可笑。

哦对了，身后还有个乱喊着反抗反抗的家畜。明明连什么是反抗都不知道，喊什么喊？人族就是这么愚昧，和他们这些家禽打交道的妖怪都会变得这么傻的。

它轻轻用爪子夹在雨欣的一只手臂上，爪尖穿透衣服，血红的颜色一点点在衣服上散开。

她不断挣扎着，可是没用，她不知道该怎么挣扎。

假如有一天你要死，就让我陪着你吧。因为我们一定是要在一起的。

他曾经这样和心爱的人说过。在这个世界上，她就这么一个牵挂，如果没了，她也便再没了念想。

雨欣闭上双眼。她很自私的，因为她不敢活到姬正死去之后，因为那样太痛苦，比她先死还痛苦。

但那一击最终没落下。

咔嚓。

清脆的骨骼拧动声。

手臂上的爪子松开了，她掉下来，掉进了一个怀抱，包在熟悉的味道里。

雨欣的眼睛猛地睁开。

浑身是血的姬正正抬头看着那只妖怪，眼神比妖怪更凶残，就像毒龙，就像恶鬼。

“这……这……怎么回事！”

老妖怪愤怒地咆哮，天道师不是在照影镜下，无法动弹了吗！

他侧首望去，瞬间暴怒。

是那个家畜！他手里拿着一面金色的镜子，浑身明明在颤抖，但脸上始终没有叫做恐惧的东西。毕竟不是只有恐惧才让人浑身发抖。他眼里跳动着可以看见的火焰，它的名字叫做愤怒。

“畜生，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好事吗！”老妖嘶吼着冲过去，想要将他活活撕碎。

是他拿下了照影镜，将天道师放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