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接下来的几天里，楚焕等人果然忙碌起来，每天府中进进出出许多人，萧秦更是没再露过面，也不知在忙些什么。林慕一对这些事不感兴趣，也并不过问，只每日带着拾儿走街串巷，打探消息。

然而几日下来，林慕一二人所得并不多。

那黑衣鬼之事流传极广，外面还好，京中丢失的孩童最多，几乎人人谈之色变。但若真要问起来，却并没有几个人知道事件的详细情况。

林慕一又找了当日那据说是亲眼见到过黑衣鬼的更夫，却也没有问出什么所以然来。

案件没有什么进展，林慕一也不由暗暗着急。他本不想同官府中人多有来往，如此看来，照这样四下查找还是毫无头绪，也只能求助于官府了。林慕一拿了楚焕给他的那块金牌，去了京都府，查看案件卷宗。此行拾儿倒是不适合同去，林慕一便将他托付给楚府的人。想想又是不放心，又把一枚追踪符咒拍在拾儿胸口，看着那枚符咒隐入拾儿体内，这才安心，独自前往京都府。

那京都府尹倒是极为客气，一见到金牌，马上命人搬来了案件相关的卷宗，对林慕一也极为恭敬，想来是早就有人交代过了。因这孩童失踪案，京都府尹一年之内已经撤换了三任，现下这位也是怕了此事，如今上面有人来查，自然是全力配合，不敢有丝毫怠慢。

林慕一翻看卷宗，却是越看脸色越是凝重。

之前一番探访，所得并不多。只因这些失踪的孩童多是大户人家，外间市井之人本就知之不多。而这些卷宗更是不止京中遇害的孩童，甚至还有有萧各地孩童的卷宗，这么一看，问题就很多了。

首先就卷宗来看，有人报官的失踪案共有六十五起之多，这还没有算那些无故失踪的乞儿，他们无亲无故，即便是消失了，也很难有人发现，更别说有人来报官了。照此推断，只怕失踪的孩童更在此数之上。怕是要用八十人之多了。

而林慕一翻看了卷宗，发现虽然整个有萧境内都有案发，但还是数澜川京中最多。其余地方失踪人数远不如京中多，且也多是靠近京城的一些郡县，尤其京畿旁的浴、濛二州更多。

而林慕一翻看卷宗记载，却发现这些孩子多是大户人家的孩子，据传都是天资聪颖，更有几人相传身上总有些奇异之事发生，或是莫名其妙便点燃手中的纸，或是曾让枯木逢春，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事。

林慕一不由皱眉。以这些记载来看，这些孩子……怕是都有修真资质的人！

出来游历之前，林慕一便听闻文丰州也有人有修真资质，甚至有人被度化到云岚界成为修者。就像前一世的林慕一便是如此。而四大之国中，有数有萧之国最是人杰地灵，资质最佳。这也是为何林慕一将有萧之国作为此行的目的地之一。

而从眼下情况来看，竟是有人在有萧境内，搜集有修真资质的孩子……

到底是何人所为？这人目的为何？那些孩子又去了哪里？是否已经遭逢不测？

林慕一无从得知。他只知道这事绝对不简单。

林慕一确定从这些卷宗中不会有什么有用的信息了，便合上卷宗，辞别京都府尹，往楚府走去。

谁知回了楚府，却没见到拾儿的身影。林慕一心中一紧，生怕拾儿出了什么事，忙找了人来问，一问才知，原来这日萧秦终于得了空闲，来楚府中寻拾儿，见林慕一不再，便将拾儿接出了楚府叙旧。

林慕一皱了皱眉，心中不喜拾儿不听他的话，没有老老实实呆在楚府，更不喜他有事没事总爱与萧秦那小子腻在一起，正要催动寻影符去找拾儿，心念一动，却又停下了手，找那人又问明了两人去向，便往两人待的雅意斋寻去。

那雅意斋是间酒楼，在京中颇有名气，不过三层小楼，布置得颇为雅致。林慕一找去的时候，天色尚早，楼里还没有几个人。林慕一说明来意，在小二的引导下，往三楼雅间走去，走到门口，却听里面传来萧秦的声音。

“你怎么总是说他不是你师父呢？我明明都看在眼里，先生对你这么好！”

怎么又说起这事了？林慕一不由皱了皱眉，却是停下了脚步，继续听了下去。

只听屋里传来拾儿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却是有些无精打采：“先生不同意的。你不要再说了，若是让先生听到了，一定会生气的。”

林慕一暗暗腹诽，你还知道怕惹我生气么。

林慕一接着听，只听里面萧秦有些奇怪地说道：“为何这么说？林先生竟然不是你师父吗？我看他待你极好，几乎从不让你离开他身边，竟不是你师父？”

拾儿摇了摇头，声音又低了下去：“我自是像摆先生为师的。只是先生嫌我资质驽钝，总不肯收我。”

说着，拾儿头也低了下去，显得有些沮丧。

萧秦听了，却不以为然，说道：“可是如你所说，你的剑法便是由林先生传授。林先生是教授你剑法的人，自然也便是你的师父啊。即便是没有师徒之名，却也是有师徒之实的。”

听到萧秦的话，拾儿不由耳朵一动，似是被他这话说得有些意动，又抬起头看着他。

只见萧秦脸上带着狡黠的笑容，鼓动道：“再说，林先生从前不肯收你为徒，许是因为你没有修仙的资质而已。但依先生所言，他不日便可帮你破解阵法，解除封印，这样你便也可以修行了，便也没了从前‘资质驽钝’一说了。林先生对你那么好，到时候你去求他，他一定就答应了。”

拾儿听着他这话，虽总觉得哪里不对，但乍一听去，却觉得颇有道理。拾儿几乎视林慕一为唯一的亲人，又对林慕一极为仰慕，此时心中最大的愿望便是可以拜林慕一为师，这样便可以长久地留在林慕一身边，再也不用害怕被林慕一所抛弃。萧秦这话恰恰就说到了他心中最渴望的事情，让他也不由不动摇了起来。

“真的吗？”拾儿眼神中透出些光亮来。若是真如萧秦所言，拾儿简直激动得要跳起来了。

“自然。”萧秦信誓旦旦地说着，看着拾儿激动得双颊红扑扑的，只觉这孩子真是单纯，又说道：“到时候你成了仙人，可不要忘了我。”

拾儿使劲儿点了点头：“我自然不会忘记晴儿姐姐的。若是再有人像现在这样想要害你，我也一定会出手帮你的。”

萧秦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他啰嗦了这么半天，等的便是拾儿这句话。他自是不知道拾儿同林慕一之间到底有何瓜葛，但他却看出拾儿在林慕一心中分量极重，林慕一此番若是能成功帮拾儿解除封印，必不会让他就此平庸下去，定会传他仙法，助他修行。哪怕将来拾儿长大了，不记得他说过的话，也必然记得他这个贴心又亲切的小姐姐，若是他有什么要拾儿帮忙，也算是多了分筹码。

这边两人说着悄悄话，其乐融融，门外的林慕一却是听不下去了。

如何对待拾儿，其实他心中自有打算。然而他却极其不喜萧秦那小子背地里这样教唆拾儿，更是不喜拾儿仍是一副不知事的模样，一路被萧秦牵着鼻子走。

萧秦自由在宫中长大，后又流亡淮雍之国多年，不知见惯多少人情世故，世事冷暖，正是滑不溜丢，活鱼儿一般，对着他那青梅竹马尚且是满嘴谎话，更何况是对拾儿？拾儿常年呆在虹落峰上，平日里连外人都见不了几个，人虽聪慧懂事，性子却极为单纯，又哪里是他的对手？

却只怪拾儿被那小子捋顺了毛，即便他已经耳提面命不让他同萧秦多有接触，拾儿却还是老往那小子跟前凑，哪天被卖了还不知道。而林慕一之前以为此事简单，不过护送而已，也不必同萧秦有什么太深的纠葛，便要求萧秦不要将真相告知拾儿，搞得拾儿那傻小子直到现在还以为萧秦是个女孩儿家，对他百般维护，林慕一看在眼中，心里有气，却只得自己暗暗隐忍，不好开口点破，却更是怄气。

林慕一看看拾儿被萧秦哄得服服帖帖的模样，不由来气，压抑着怒气，推开门便走了进去。

桌边两人听到动静，一同转头往这边看来，发现竟然是林慕一走了过来，都是一愣，萧秦心中直打鼓，这雅间也能隔些声音，也不知方才他的话林慕一听没听到。

拾儿却是知道林慕一是修行之人，自是耳聪目明，不同于常人，此时走来，想来是将两人方才所说的话都听进了耳中，只是不知他是何时进来，又听去了多少。拾儿想到这里，吓得腾地站了起来，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见。

拾儿知道林慕一其实不喜欢他同萧秦多有接触的。按林慕一的意思，他们不过是游历途中路过有萧，机缘巧合之下才结识了萧秦，而把他护送至澜川之后，林慕一便要带着拾儿继续游历的。无论有萧，还是萧秦，又同他们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将来他们是要回云岚界的。既然将来几乎是没有机会再见面的，又何必花这般功夫去结识？

况且拾儿知道，林慕一并不愿意收他为徒。他其实心中一直抱着隐匿的愿望，轻易不敢对别人讲，希望有一天他足够强了，能入得了林慕一的眼，有朝一日林慕一会愿意收他为徒，将他留在身边。可是这话他不敢同林慕一讲，怕又惹恼了林慕一。因为他知道林慕一做事心中早有打算，并不愿他在旁指手画脚。

而如今他同萧秦在背后议论林慕一，却被林慕一听了个正着，也不知林慕一会如何想。又见林慕一走了过来，面沉如水，拾儿便知道林慕一是生气了，心中登时便慌了。

林慕一走到桌边，径直坐下，并不理会萧秦，只抬起眼皮瞥了拾儿一眼。

拾儿脸色都有些白了，忙道：“先生……”开了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萧秦却是又变回了那副羞怯模样，娇滴滴地拉着拾儿的衣袖，小声地唤道：“拾儿弟弟……”

林慕一转向萧秦，冷冷瞪了他一眼。萧秦心中一紧，却仍是攥着拾儿的衣袖，微微侧过头，避开林慕一的视线。

林慕一看看他的模样，冷哼了一声，开口道：“你也不必在我面前做这般情态。拾儿心思单纯，自然是任你摆布，你说什么，他便听什么。只是恐怕你这心思全花错了地方。”

他抬头看看萧秦，只见他娇俏的小脸绷得紧紧的，贝齿摇着嫣红的唇，低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倒是拾儿脸色有些难看，看看萧秦，又看看林慕一，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林慕一看了看两人，又继续说道：“我劝你还是别在这孩子身上白费功夫了。说来他不过是我虹落峰上一个小小侍童，我外出游历，多有不便，便带他在身边。我留他也无妨，赶他走也无妨，全凭我的心思。但说到底，我是不打算收这孩子为徒的。”他抬了抬眼皮，看了看拾儿，“从没打算过。”

这话一出，萧秦还没什么反应，拾儿却是小脸惨白：“先……先生……”

林慕一看看他，并没有理会他，只是站起身来，说道：“所以我劝你还是别再白费功夫了。这孩子不是你能利用的人。他也没有让你利用的价值。”

说着，他冲着拾儿摆了摆手，道：“还愣着干什么？回去！”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拾儿看看萧秦，又看了看林慕一的背影，小脸煞白，咬了咬牙，跟了上去。